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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尔文的阴谋(第一章)(2)



  不,我想我不认识。研究项目里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真的。

  他们叫什么?

  不知道。

  你没问?

  没有。

  拉乌尔沉默了一下,又仔细地打量着他。老兄,你没事儿吧?看上去你气色不太好呢。

  没什么,我很好。他顿了一下。谢谢。

  肤色还那样红润。

  这是句玩笑的话。经常在太阳下曝晒,休的皮肤已经变成皮革的棕色。尽管有防裂膏,他的嘴唇仍变得肿大干裂。他的眉毛也被晒成淡黄色。

  你觉得自己准备好与其他人共享这片乐园了吗?

  那当然。休说,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却有些犹疑。

  拉乌尔转头朝海面望去。远处,一艘侧影暗黑的船正飞快地行驶,一大群海鸥在船的四周盘旋。

  海神号,他说。去迷魂岛的游客越来越多了。

  无论是谁想到这主意,都该发一枚奖章。休说。拉乌尔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看得出来,这话让他很不高兴。厄瓜多尔人加拉帕戈斯群岛是南美厄瓜多尔的一部分。译者的民族主义总让他惊讶。他装着开玩笑的样子,笑了笑。

  我的事情越来越多了。拉乌尔耸了耸肩。好了,我得走了。他把烟头弹到远处的水里,手在腰际轻轻挥了一下。再见。

  再见。谢谢你给我送的水。

  可别现在喝光了。拉乌尔笑着说,一面调转船头,加大油门,飞一般地开了出去。船头像冲浪板一样翘了起来。休一直看着他,直到船消失在岛屿的后边。

  他一次一桶提着水爬上火山南面蜿蜒曲折的长长小路,然后经过宿营地,到火山口底。从理论上说,这里的温度要低一两度但只是理论上。天热的时候,即便是在这里,他也看见鲣鸟的两只蹼脚在滚烫的岩石上换来换去。

  他看了一眼手表。妈的,快7点了。他把捕鸟网给忘了他敢肯定自己看到有一只鸟被网住了,说不定还是两只。他得赶快把它们放出来,免得被早上急剧升高的气温热死了。几个月前有一次,没等他把例行的数据记完,一只鸟就那样死了。如果处理得当,它们的生命力会异常顽强;但如果出点差错,比如把它们困在网里太久,它们往往脆若柔枝。当时他还老老实实地在日志中记录了这事儿,不过没作解释,只是杜撰了一个词语:禽杀ornithocide,为英文禽类和死亡的合成词。译者。

  岛顶气温更高。他抓起包,一看网里:一点不差,两只鸟,像两个又黑又小的茧。他摸了摸,它们还在轻轻挣扎。他伸手抓出一只捧在胸前,熟练地取下缚在它身上的线。网线非常细,连飞鸟也能捕捉住。当他把鸟的羽毛从网眼里取出时,他突然记起孩提时候的情景:在长夏的傍晚打羽毛球,当塑料的鸟儿扎进球网时,他也得是小心翼翼地把它拔下来。

  他这才看清这只地雀(finch)的颜色黑色中夹杂着灰白,是一只以仙人掌为食的仙人掌雀(ACactusfinch),很普通,没什么希奇。他左手牢牢抓住它,举起来观察:它的眼睛是深棕色的,往后看。他能感觉到它小小的心脏在他手心搏动。他又查看了它腿上系的带子一条绿黑双色的带子系在左腿上,另一条蓝色的系在右边并根据登记号认出它的身份:ACU-906。前一位研究者草草地给它写上了一个别号:亲吻,是女孩的圆润笔迹,美国字体。

  尽管过了这么久,根据它们的别号,休还是识别不了多少住在他的宿营地周围的地雀。他猜想,对于研究者来说,能认出鸟儿的名字该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听他们讲,随便坐在周围石头上,他们就能飞快地记下三四十只鸟的名字来。送别时,该领域的传奇人物彼得西蒙斯鼓励他说,不用多久你就会认识它们的。只需伸出手臂去,它们就会落在上面。至少这一点没错。来的第一周,当他在测量一只小地雀时,另一只就飞过来落在他的光膝盖上盯着他,头还偏来偏去的。他感到很是惊讶。有的时候,它们似乎很好奇,也很聪明。但也有些时候比如他忘了盖咖啡壶,一只鸟差点栽进去淹死了你真难相信它们会那么笨。

  那是在维克托离去之前的事了。开始的时候,独处岛上让休舒了一口气离群索居正是他之所求,也是他忏悔的一部分然而,集周成月,那种他曾寻求的独处的孤独让他几乎难以忍受。后来,雨季迟迟不来,这座远距大陆的熔岩岛成了一个海上的黑色煎锅。有时他真的怀疑自己是否能坚持下去。不过他当然是坚持下来了。他也知道自己行至少从生理的角度来讲,他还是够强壮的。脆弱的是他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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