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雨枫书屋 > 经典散文 >

死去活来七里槐(5)



    那天采访完后正是日暮时分,夕阳压山,红霞满天,风停云住,宿鸟归林。我终于能静下心来,以手抚树,一点一点地来研读一下这棵老槐。它五围之长,数丈之高的树干表面,展开后就是一幅巨大的历史画卷。中国传统文人的画多表现闲适题材,留下的著名长卷如写山水之美的《富春山居图》、写市井繁华的《清明上河图》、写人物飘逸的《十八神仙卷》,还有写这个古槐所在地古代贵族生活的《虢国夫人游春图》等,无不如此。而写现实生活中苦难的几乎没有,只有近代蒋兆和的一幅《流民图》。人工不逮天工补,现在好了,我们有了这幅上迄唐代下到“***”的《老槐说难图》。这是一幅老辣的焦墨山水人物画,那凝重枯涩的线条欲断还连,欲哭无泪;这是一幅毕加索的《格尔尼卡》,那立体图形的拼接,似像非像,似有似无,诉说着被撕裂、被蹂躏后的悲惨和痛苦;这又是一幅发愤图,树身上的疙瘩如拳如脚,如枪如戟,我耳边又响起在这树下殉国的李家钰将军的誓言:“男儿持剑出乡关,不灭倭寇誓不还。”这里面有历史,“安史之乱”、民国之乱、“***”之乱等一个不少;有故事,战争、冤狱、天灾,应有尽有。这画中有人物,唐朝以胖为美,你看大团的线条组合与立体肿块的堆砌中,有雍容富态的杨贵妃,有风流倜傥的唐明皇,还有那个特别肥大的安禄山(传安禄山体壮如山,肚肥如鼓,刺客连刺三刀,未破其肚)。画中还有瘦弱多病的杜甫,才思奔涌的李华,忧国忧民的白居易,直到鲁迅、冯玉祥、刘少奇、彭德怀。在这个世界上,树和人是相通的,树中有人,人中有树。要不,毛泽东怎么在病危之际仍然要人给他读《枯树赋》呢?当读到“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时,他不由得泪流满面。

    往事越千年,满树疙瘩记苦难。树因水土气候的关系而生疙瘩,这很自然。但是因人文社会的变化而郁结于心,鼓为疙瘩,这有没有根据?陪我去采访的时任《三门峡日报》社总编辑的孟国栋讲了一个他亲身经历的故事。当年他们村里有一棵大杨树,浑身长满了疙瘩。疙瘩何来?都是从人身上来的。那些年缺医少药,村民得了病就请本村一个半医半巫的老人来治。治法也很简单,河边揪一把草药,熬了喝下,老者守在身边口中念念有词,同时伸手在病人身上一抓,向大杨树的方向甩去,病人就“涊然汗出,霍然病已”。那大杨树就代人受病去了。年长日久,杨树就长满了一身的疙瘩。又过了些年,村里搞基建,将这树伐掉,各家分了几块木板。孟家人多,正愁无床,就拿来做了铺板。结果凡睡上的人都身上起疙瘩。孟总浑身最多时起过42个。最后只好将这铺板移作别用,人身上的疙瘩也就慢慢消失。信不信由你,但确有其事。

    树木有灵。村边一棵杨树能为全村人担灾,这千年古驿道旁的一棵老槐当然也要为我中华民族分担苦难。



作品集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