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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启功先生墓前(2)



    先生为人至善。他对妻子至爱,对母亲至孝,对师长至敬,对朋友至诚,对晚辈、学生关爱至切,和蔼可亲,悉心教诲。为资助考入北师大的贫寒学生,先生于1990年在香港举办书画义卖,筹集资金160余万元,设立了“励耘奖学助学基金”,用于资助和激励青年学生辛勤耕耘、严谨治学。

    先生为人至坚。“直如矢,道所履,平如砥,心所企。”这是先生喜爱的另一则砚铭,是对“坚”字最好的注解,也是先生道德操守的生动写照。先生温柔敦厚,平易近人,实则外柔内刚,内方外圆,刚直不阿。先生幼年失怙,少年失学,中年丧母,晚年丧妻,并曾被打成右派、准牛鬼蛇神,一生坎坷,历经磨难。他没有被命运击倒,不仅顽强地生存下来,而且卓有成就,成为一代大家。先生平素为人谦和,宽厚待人,但为人方正,在原则问题上非常认真,绝不随波逐流、随声附和。我们常见的是他“笑脸弥勒”的一面,我也确曾几次见过他“怒目金刚”的一面,那都是在对待原则问题的时候。

    先生为人至净。先生性格洒脱,胸襟旷达,淡泊名利,从不计较个人得失,一生不为金钱所动,不为功名所累。他心地纯净,不掺杂念。对人生的坎坷,他总能以乐观的精神、旷达的胸怀加以化解,从不怨天尤人。对假冒他书法的行为、对一些人不负责任的议论,他一笑了之,表现得很超然。先生身为帝胄后裔,从不以此自炫,甚至不愿承认自己姓“爱新觉罗”,自称“本人姓启名功字元白,不吃祖宗饭,不当‘八旗子弟’,靠自己的本领谋生”。有人戏称他为“大熊猫”,先生一本正经地辟谣:“我不是大熊猫。大熊猫是国宝,我还有自知之明,哪敢自称国宝呢?”“宠辱无惊希正鹄”,“何必牢骚常满腹”,这样的诗句常常在他的诗中出现,表现的正是他宽广的胸怀。他像一条静谧的河流,宁静平和、清澈见底。

    四

    启功先生是2005年6月30日凌晨2时25分去世的。先生似乎特意选择了这样一个安静的时刻,悄悄地走了。

    时光匆匆,在先生人生最后的十几年中,我有幸随侍左右,常常拜读这部大书。十几年,在历史长河中只是短短一瞬,可在人的一生中却是长长的一段。在千千万万人中,我是有福了。我悟性不高,至今未得书中精髓;可粗粗翻阅之下,已经获益匪浅。先生高尚的人格时时感动着我,一桩桩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如今回想起来,还是令我热泪盈眶。我至今忘不了先生手执铅笔为我修改习作时认真的表情,也忘不了先生面对有人以他名义作假的行为,委托我代发声明时愤怒的神情;我忘不了先生谈到工人下岗、农民负担重时焦急的神态,也忘不了先生手持放大镜细看我的幼子照片时开心的大笑;我忘不了先生身体健康时每次执意把我送到楼梯口频频挥动的双手,更忘不了先生坐在轮椅上双手抱拳目送我离开时留恋的眼神。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为什么我的胸口常常隐隐作痛?“故人不可见,江水日东流。借问襄阳老,江山空蔡州。”“有人夜半持山去,顿觉浮岚暖翠空。”古人的一句句悼亡诗,此时读来更觉心痛。一座大山移去了,心灵的依靠何在?

    还是在盛年之际,先生就为自己提前写好了墓志铭,并表示“六十六,非不寿”,表现出对生命的达观。如今,距离“六十六”二十多年了,先生以93岁高龄辞世,是真正的“非不寿”了。人们为什么还是这样悲痛?这是多么巨大的一种人格力量,至今令我们感动不已。

    五

    可是,就是这样一位善良慈祥、深受人们爱戴和敬重的文化老人,却也遭到某些人的攻击和诋毁。有人对先生的书法有这样那样的非议,有的说他写得太多太滥了,有的嘲笑他的字是“馆阁体”,有的借“收费”说三道四。但他们恰恰忘记了一点:启功先生从不把书法作为牟取利益的工具。社会上之所以有大量他的书法作品,一方面是因为喜欢他的书法的人太多了,认识或不认识的,懂不懂书法的,都想方设法索求;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把自己的字当回事,从不以此自矜,从不以书法家自居,从国家领导人到平头百姓,从学者教授到环卫工人,几乎是有求必应,免费供应。一些索字者不忍心“剥削”他老人家,或给点吃的,他和大家分享了;或给点玩的,他放在书柜里与朋友共同欣赏;或给点花的,他转头就交给学校或需要帮助的人。退一步讲,就算“收费”的话,也是劳动所得,而且是一位高龄多病的老人的劳动所得,又有什么可以非议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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