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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故事2·此地不宜久留(第35章)(2)

    他的业余时间用在电影上,有时在群里聊剧本,有时是一个人去网吧,逢假期又去过一次北京,几次大同。无一例外,都是去找拍电影的朋友。他很少去市里,少有的一次,是崔健的《蓝色骨头》上映那天,菅浩栋去了市里电影院,他记得清楚,全场只有三个观众。他的一切活动几乎都围绕着电影。

    在矿上,菅浩栋一周三班倒,下井的时间分别是中午12点、下午6点和午夜12点,每次要待12个小时。有时,他下井前买一点火腿肠和方便面,饿了就吃几口,越快越好,吃慢了,吃进去的煤尘就多。井下的一切是黑色的,煤尘统治世界,相隔一米,两个人只能看见头上的矿灯。下井时,菅浩栋背着几样器械,长的接近五米,短的也有两米,加在一起百十斤重,扛在肩上直打晃,像喝醉酒的人走不了直线。在井下,菅浩栋给矿壁打眼。采矿车往前推进,菅浩栋跟在后面,往墙上凿出两米深的眼,把长矛一样的铁管插进去,砸上铁网,避免矿壁坍塌。

    菅浩栋第一次下井是2013年9月,从夜里12点干到第二天中午,他回到宿舍,母亲菅采连打来电话,他张开嘴,攒攒劲,努力说了一句,妈,我好累。菅采连一听就哭了。

    菅浩栋连哭的力气也没有,倒头就睡。工作第一个月,有人作业时掉了手指,工作两个月,一起应聘的有人辞职走了。但菅浩栋不能走,为了攒钱,他一直坚持了15个月,经常每个月下井23天以上,在潞安煤矿,这是年轻人里少有的高出勤率。每个月收入是六千块,菅浩栋都分成两份,三千留给自己花,三千转给母亲保管。

    2014年底,他攒下了四万多块钱。那个时刻终于来了。菅浩栋从煤矿请假,离开了长治。

    六

    在山西省河曲县坪山乡,年轻人都在往外走,菅浩栋却回来了。他给新电影取名《光盲》。电影说了村子里一个盲人的故事,他在外打工多年,回到村子时却发现乡野衰败,土地因煤矿而塌陷,自己的老宅已成危房,无所适从。

    故事主角的原型叫菅广顺,六十多岁,年轻时在工地上砸伤了头,成了盲人,只好去太原学按摩,一干就是四十年。但眼盲的菅广顺却是村里少有见到了大世界的人。早年,菅浩栋还小,每到春节,总喜欢去找回家的菅广顺聊几句,从他口里,想象从未见过的远方城市。前几年,菅广顺从太原回了坪山乡。

    这个故事在菅浩栋的脑子里盘旋几年了。自从去大同读书,每次回家,他见到的故乡日渐凋零,好像一切都被煤车挖走了。离家的时间越久,回家时,就越像个闯入者。菅浩栋担心,故乡终将消失,他能做的只有把一切拍下来。

    剧组一共13个人,除了旧友常标等几个喜欢拍电影的朋友,还有几个编导专业的学生,听说有人自费在山村拍电影,坐上火车就赶过来了。十多个人在河曲县城汇合,坐大巴进了村。为了节约成本,菅浩栋把家里三间房子收拾出来,找出所有被子,十几个人挤在三个大炕上。剧组伙食由母亲菅采连负责,每天早晨6点不到,她就煮饭做菜,一天三顿。

    2015年3月,《光盲》正式开机。第一天开拍,菅浩栋在家门口举行开机仪式。菅采连搬出结婚时的嫁妆,上了香,一边鞠躬一边祈祷,祝儿子一切顺利,梦想成真。

    离开潞安煤矿,菅浩栋形如自己是“从监狱里逃出来的囚犯”,一年多的计划付诸实施,他沉浸在紧张和兴奋里。每次试听背景音乐,刚把耳机戴上,他就手舞足蹈摇头晃脑,像进入另一个世界。拍摄之初,他举起酒杯带着整个剧组喊加油,但心里满是忐忑。开机前一夜,他根本睡不着,担心电影会因各种原因失败——菅广顺是临时演员,又是盲人,如果中途不能坚持,剧情就全黄了;剧组都是年轻人,大学生为主,热情地参与可能只是一时兴奋,第一次合作,如果中间闹了矛盾,可能分崩离析;村里条件差,如果拍摄太久,城里来的人能不能一直坚持,也令人担忧。

    电影的绝大部分情节都真实存在。除了菅广顺的本色出演,其他角色都是村民临时客串。大部分村民听说要演维权的情节,摆摆手就不接话了。菅浩栋不敢把真实剧情告诉村民,拍到哪儿,临时演员就找到哪儿。电影拍到一半,因为没有合适人选,他和父母也上阵了。几个场景都是在自己家里。有人劝诫菅采连,儿子瞎折腾,最后可能是一场空。菅采连嘴上笑呵呵应付,却并不理会他们:“我儿子不赌博不吸毒,想走自己的路,怎么就是一场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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