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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子(外一篇)(2)



    一个读书人“低了头”,一个执法的官员竟然问一个“门子”应该怎么办。

    “门子”虽不读书,却很知道世俗人情。他教雨村如何虚张声势,假作要捉拿人犯,一面买通冯渊的亲戚,撤回告诉,一面用扶乩降仙,历述薛蟠与冯渊前世冤孽,冯渊鬼魂已勾索薛蟠暴病身亡。

    贾雨村后来就“胡乱”判了这场人命官司。官司一了,即刻修书两封,一封给贾政,一封给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告知他们“令甥之事已完,不必过虑”。

    “门子”的“护官符”果真对贾雨村这个官场菜鸟产生了作用,以后一路平步青云,官场顺遂得意,都应该感谢这个无名无姓的“门子”。

    但是“门子”因为知道太多事情,又知道雨村贫贱时的窘况,雨村不安,还是找了一个机会,抓到这“门子”的不是,把他充发了事。

    “门子”毕竟斗不过已经历练了的读书人贾雨村。

    王狗儿

    《红楼梦》第六回一开始,写贾宝玉遗精。青少年发育,到别人家做客;午睡时做了一场春梦,“迷迷惑惑,若有所失”。等他醒来,丫头袭人来替他系裤带,手伸到大腿处,冰冷黏湿一片。袭人吓了一跳,问是怎么了?宝玉红了脸,捏捏袭人的手,不让她声张。袭人是十五岁上下的少女,也略懂得性的事情,飞红了脸,赶紧替宝玉换了干净衣裤。又趁没有人,问宝玉:“那是哪里流出来的?”

    华人社会避讳谈性,但是人人都好奇。青少年对性懵懂模糊,找不到询问对象,没有年长成熟的人可以指导解说,只有胡乱摸索。

    《红楼梦》写青少年的性,写得真切,也不耸动夸张。第六回宝玉与袭人的对话,是许多青少年性事萌芽年龄的真实写照吧。

    以后宝玉生理上的需求欲望大概也都与袭人分享,两人早已有了肉体关系,只是贾府上上下下都还以为宝玉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红楼梦》作为一部长篇小说,有特别错综复杂的线索编织结构,第六回一方面交代豪门贵族青少年贾宝玉的遗精,另一方面就编织新的一条线索,开始讲述一个与贾宝玉毫无关系的人物——刘姥姥。

    如果贾宝玉是一条青金色的线,青春华丽细致,刘姥姥恰是一条暗灰沉滞老气的线,两条线在同一章节中交错,经纬错落,相互并行对比,使《红楼梦》一部大小说织出繁复的图纹锦绣。

    刘姥姥第一次出场就在第六回。为何作者会安排一个豪奢家族青少年的遗精事件之后,接着写一个乡下穷老太婆的生活窘况?大小说的铺排耐人寻味。

    刘姥姥与贾府本来无瓜葛,是她女儿刘氏嫁给一个叫王狗儿的穷小子,这王狗儿的爸爸叫王成,王成的祖上做过小官,因为都姓王,就跟王熙凤的父祖辈认作了亲戚。以后王成这一家没落了(若不是没落,儿子不会取名狗儿吧),狗儿迁到乡下务农,养了一男(板儿)一女(青儿),姐弟没有人照管,便把岳母刘姥姥接来同住。

    刘姥姥是精明世故的乡下女人,一个大字不识,但通达人情,阅历丰富,求生意志坚强。

    王狗儿在小说里也不是重要角色,一个祖上做过小官又落魄了的穷小子,没有办法做本分的农民,在家里喝闷酒,心情不好,怨天骂地,打孩子,骂老婆。刘姥姥看不过去,拿出岳母的身份教训了狗儿一顿。

    王狗儿像许多没有出息的男人,刘姥姥骂得好:“有了钱就顾头不顾尾,没了钱就瞎生气,成了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了!”

    对刘姥姥来说,村庄上长大,农民都本本分分,“守多大碗儿,吃多大的饭。”《红楼梦》里刘姥姥来自生活的乡土语言太漂亮了,她一出现,常常就对比出书里某些无能的贵族知识分子生活的贫乏、语言的空洞。

    刘姥姥把女婿教训了一顿,顺便提醒他,王成家族当年跟王子腾家族连过亲戚,现在王成家族没落了,可是金陵王子腾家族可是飞黄腾达,做了京营节度使,马上要升九省统制。刘姥姥觉得这一条线虽然久未来往,还可以攀上关系,无论如何,对景况穷困、一筹莫展的王狗儿是一个机会。

    王狗儿一听,觉得这岳母头脑出了问题。狗儿说了一句现实的话:“只怕他们未必来理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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