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家庭的摄影史(2)
时间:2023-06-08 作者:未知 点击:次
音乐梦在南方没能继续生长,我上班了。在广州做记者的时候,特别是有了孩子后,往老家寄的照片多了起来。做了摄影记者之后,拍照者才真正成了我。因此,我也成了总是在照片中缺席的父亲。
在广州做记者的十年里拍了大量的家庭照,我会不定期地挑选一些洗印出来,寄给爸妈,告诉他们,我们在他乡一切安好。电话那头总能听到妈妈开心地说“相片收到了,家里一切也都好”,让我放心。后来我又辞职去各地拍照,搞创作,偶尔也会留影,但那样沧桑的照片却从来不敢寄往老家。类似搞摇滚时期的困顿、颠沛,怎么也不能让爸妈知道,不可以再让他们为我担忧了。
严明
父母对我的忧心真是无尽的,绵延至今。
孩子们都不在家的这些年,父母偶尔也照相,主要是单位活动、旅游时的留影。他们也从没有儿女负担的清闲中年逐渐抵达晚年。
我又发现,往老家寄照片的习惯,后来并没有坚持下去。它止于前几年,老家的影集在几年前不再添加新内容。原因有二:那时候我开始每年带孩子回去;当然,更因为后来有了可以拍照、拍视频的智能手机。
想念这个东西,是会凝聚的,也像胶片从曝光到显影、定影,得有一个过程,期待感才会显现。可是通信、交通的手段发达了,久而久之,“期待”渐渐失去了原先真实的痛痒。
父亲这两三年来病重,慢性的肺纤维化使得他不得已而卧床。父亲的记忆力也在逐步衰退,很多从老家前来探望的亲戚,他已经认不出来了。就连我的姑姑——他的亲妹妹,他也怎么都想不起是谁,搞得姑姑特别伤心无奈。
暑假时,我的孩子曾抱着影集跑到他爷爷床头,指着爷爷奶奶的结婚照问:“右边的这位帅哥是谁?”爷爷凝视良久:“可能是我……”
影集里有几张父亲退休前后与同事、邻居的合影,我发现每个人的头顶上都有一个字。原来是父亲用钢笔直接在照片上标注的,那是照片中那些老同事、老邻居每个人的姓,甚至还包括他自己的。胡、杜、余、吴……之前我还纳闷,相片中的那些老师,有些是几十年的邻居,熟悉无比,何必在好好的照片上用钢笔写字,显得突兀,也不雅观,像小孩子的行为。
现在我终于懂了,原因应该是父亲在若干年前,就对自己的记忆力衰退有所觉察。一张照片的美观与否已不再重要,影像的真实性、留存性似乎也会靠不住。他找出了笔,决定把还能想起的姓氏径直写上去。
他怕忘掉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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