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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灰

2015中国年度精短散文(全文在线阅读) > 草木灰

    芭蕉雨声

    “吃了灯草,说话轻巧。”母亲常挂嘴边的这句话,我只当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俗语譬喻,不曾想我坐月子那阵,怀中小儿火气大,眼皮赤红,医生用紫水涂眼影不见效,母亲竟真的煮灯草水给我们母子喝,说败心火。我婆母的举动更是出奇,抓一把灯草用火柴燃着,余下的草灰冲温开水让我们当茶饮,我不信这招数,只当魔术来玩。结果还真有魔力,喝几回,火气很快就败下去了,连话音儿似也轻巧了不少。

    草木灰,城里人听来新鲜,它留在我童年的炊烟下。灶屋内,锅底下,家家都有草木灰,积攒多了,用铁锨往外撮,撮成堆,堆在雨淋不着的地方,石板蒙盖严实,趁时候送到庄稼地去。父亲挑草木灰往后坡梯田里送,我尾巴样紧跟在后,轻飘飘的灰有啥用呢,父亲说是上好的肥料,他一把一把往豆秧和红薯秧根撒灰,我也学样,抓,撒。灰粉极细,手抓水似的,会流,搦太紧太松都不中,得撒在挖好的小坑里埋住,防风吹,怕雨淋。我一直怀疑这种游戏似的施肥活动,直到后来开化学课才明白那不是游戏,草木成灰,依然心性不改,果然含秧苗需要的钾、磷、钙、镁、硅等多种矿质元素,水分燃烧蒸发,剩下的全是精髓。

    那时候烧火做饭都用地锅,不舍得买煤,烧柴火省钱。拾柴火是割草以外的第二宗要事,放下书包箩头出门已成习惯,不用大人支嘴儿。坡上的硬柴火,像酸枣树、野荆条、枯树枝,都给有力气的大人们砍,小孩子只管拾路边的麦秸、秫杆、豆秧之类的当季软柴。都在拾,墙角岸边早就干净得跟狗舔似的,我发愁也烦气去寻去捡,母亲的一句话让我牢记至今,她说,路边的麦秸别嫌碎,一根一根捏起来,捏多了就是一箩头。还说,多大的钱也是一分一分攒起来的。聚沙成塔,集腋成裘,她不会说,但若说现在的我还有一份耐得住、沉得下、勤俭不奢的心性,那正是在彼时养成的。蹲下身子往前看,麦秸的确在低凹处和背风旮旯一根根躺着。回去填进灶膛,一把一个新火苗,觉着自己立了大功。

    眼见草木变红火,心有喜乐,而更大的喜乐在灰烬里。烧熟了饭菜,柴灰余热不能白跑掉,烧红薯吃,拣体形瘦长的生红薯,圆胖的不易熟透,投进炉齿下的热灰堆里闷捂。看似敛心息性的草木灰,骨气依然火烈,半晌饿了扒开火堆,红薯软和温热,熟了。玉米棒,花生果,芋头,土豆,毛豆或豇豆荚,红萝卜,甚至面疙瘩皆可埋入灰堆里闷。红萝卜烧熟后软甜,毛豆荚会憋一肚气,“啪”地崩出来打在我脸上。面疙瘩很有特色,白面发酵后,母亲搦成长条形,搓圆,三寸长的“骨橛”,当红薯来烧。扒出来吹去灰尘,咬一口焦黄的“面骨橛”,有烤馍香,是白面短缺时候的上等美味。白面不常有,玉米面骨橛也可如法炮制,口感爽,味道香,跟蒸的窝窝头相比升了一格。

    回忆往事,朋友说草木灰还可焙豆腐干儿,把豆腐切块晾干抹上盐埋进草木灰,一星期左右扒出来,洗掉灰就成了。豆腐不再是柔弱少女,而成刚强少年,多了韧劲,嚼劲,脆劲,鲜劲和香劲,炒、炖、煎、拌,各种吃法,是下酒的好料。我听着新鲜,确已是老旧滋味。这是在家里,若在野外,有比直接在火堆里闷食物更好的法子,用火烧土坷垃,靠土坷垃的余温煨熟食物,先在地面上挖坑,或直接趁着一个低凹处,上面小心垒土坷垃,一层一层垒成圆堆,在下面烧柴,土坷垃烧红后掏出坑中草木灰并迅速封死烧火口,移除顶口小坷垃,由此填入生红薯,这一切都要快,最后用力拍砸土坷垃,闷!玩耍半个多钟头再来扒,红薯熟了,喷香烫嘴,因没有草木灰的沾染,少了灰腥气,味道更纯正。此法,也可用碎石头代替土坷垃,过程虽复杂些,但乐趣也更多。今天这些特殊的烧烤味仅作下酒的闲话了,扒火堆的惊喜,早已老成了童话故事。

    黑不溜秋的草木灰,是高温消毒后的圣物,极干净的尘埃,晾凉后,它的碱性本质,除了用来洗涤衣物,还可用香油拌和成糊,涂抹烂嘴角和冻疮,散寒、消肿、蚀恶肉,抹几次即痊愈。还可将新鲜的草木灰直接撒在家畜的棚圈内或植物的叶片上,杀菌消毒,防病虫害。有位老姐说她下乡插队时,农家女子每月来了那事,就用干净的细布袋装些干净的草木灰来对付,吸附性极好,冬天里婴儿尿湿的褥子也可用草木灰吸干水分。茶缸的黑垢,油腻的碗盘,抓一把草木灰擦洗,铮亮洁净,很是便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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