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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待的日子里我去找许森(5)



    许森的家房门紧闭。

    一种冰碰到了另一种冰,一种自虐的狂想碰到了一扇门,一个女人在门外。

    这个女人在门外,她敲门,—次比一次加重,后来她喊他的名字,但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他是不在呢?还是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没有人知道。

    门在这个时候是一种奇怪的东西,或者说我忽然发现它是如此奇怪,在这一天,我发现所有的东西都变得奇怪,门本来是门,但它瞬间就变成了墙,哪里的门都变成了墙,统统都变成了墙,没有一丝缝隙,却有一只阴险的猫眼,不动声色地瞪着你。阳光本来是阳光,但它说变就变,变得像冰一样冷。

    我神志恍惚,骑在自行车上觉得就像在泥泞的泥地里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的。也许车胎一点气都没有了,脚下十分滞重。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起风了,打着一个又一个旋,从地面把垃圾和尘土一团一团地卷起来,与此同时,初冬的树枝上残存的最后一批树叶正在被刮落,它们有两张落到我前面的车筐里,绿色还在叶子的体内停留,但谁也敌不过季节。就是这样。

    天正在暗下来,我想起自己早上9点出门,中午什么东西都没吃,既没吃饭,也没喝水,一天在混乱的思维中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我想不起来这一天除了出版社和许森家都去过哪里,充满在头脑里的是一些互不相干乱七八糟的东西,黄色而冰冷的光(现在它已经没有了)、沾满石灰水的木梯子、灰色的楼、门上的猫眼,等等,它们搅成一团,互相重叠和撕扯、变成噪音在我头脑里嗡嗡作响,使我对别的东西一概听不见。我想我也许快要发疯了,那些发了疯的人之所以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地手舞足蹈。大哭大笑大叫,肯定就是因为他们根本听不见别人在说什么。也看不见周围的一切。我要是真的疯了就好了,疯狂是一种真空,一步跨进去就身轻如燕,完全自由,对一切包括对自己都不用负责任。我想象自己衣衫褴褛在街上狂歌狂舞,我可以到广场上撒尿,把口水吐到橱窗上。我想起阅报栏的橱窗里有一篇文章的标题为《下岗与妇女解放》,竟然认为下岗是妇女解放的一个途径,这都是吃饱了饭没事干的人写的,如果她们下了岗,没有任何收入、饿着肚子,她们还会说这样的话吗?饱汉不知饿汉饥,这是千真万确的真理。如果我疯了,我就可以去杀人、去放火,放火这件事真的可以去试一试,连汽油都不用准备,到处都是一点即燃的物质,我用身体变作一朵火焰,风助火势,一去千里。听到自己身体噼噼剥剥燃烧的声音,将是一种难以取代的高峰体验。我在今天已经不止一次想到过这件事情了,我身体的火焰在聚集,趁着天黑风急,我是否去一展身手?

    一个疯女人,一个快要发疯的女人,她光着脚、披头散发(如果我疯了,我的头发一夜之间就会长长,长到肩头及腰间,长得足够藏污纳垢,长长的头发互相纠缠打着结,盛满灰尘,像枯草一样干燥,古今中外,所有疯女人都是这样披着一头又脏又乱的长发,怒目苍天)、衣衫不整在街上行走,但她身后如果跟着一个四岁的孩子,一个没有父亲抚养的孩子,这一切又该怎么办呢?

    在路过东四十条的时候我想到了我的扣扣,东四十条的那个幼儿园是我向往已久的幼儿园,每次路过我总要放慢速度,满怀艳羡地朝里张望,它绿色的大门在我看来就是宫殿的门口,神秘而高不可攀,我无端对它怀着深深的敬畏,它常常关闭得严严实实,一点缝都不开,只有一个沉默的人和一双盯着门口的眼睛。如果它偶尔敞开一扇门,我就会一眼看到里面墙上的壁画,色彩鲜艳、线条稚拙,布满了花朵与动物,它们远离尘世,完美而快乐,为上帝所喂养和宠爱,而那棵高大的槐树下彩色的滑梯正如一种登上天堂的梯子,每一个孩子都能从这里走上云端。但是我的扣扣现在被一座大山挡住了,有半年时间里我一直以为扣扣能够走进这个有着大树和葡萄架、动物与滑梯的地方,我常常幸福地幻想在下午五点我在这扇绿色的大门跟前等候接扣扣的情景,但是大山从天而降,凭空又扩大了一倍,本来要赞助1500元,现在加到了3000元,就像有一个魔鬼,它吹一口气就把山吹大了,念一句咒语就把山稳住了,它专门要跟孩子过不去,是最恶最没有人性的魔鬼。面对这样的恶魔我们有什么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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