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的树
时间:2023-06-07 作者:王晓莉 点击:次
2015中国年度精短散文(全文在线阅读) > 弟弟的树 王晓莉 弟弟去世的那年五月,遵照父母亲的意思,我搬进了他的房子。 房子是他单位的宿舍楼,当初建的时候,这里还属于远郊,连公共汽车都没有开通。因而单位把房子建得又大又宽敞,阳台、卫生间、卧室设计都非常合理,而客厅,简直大得可以开舞会。 除了离市区稍远,我几乎挑不出这屋子的毛病。 可是起初住在里面的时候,我一直都没有这是自己家的那种“自在”感。 我在房子的这里走走,那里转转,有点好奇,又有点碍手碍脚。很多年前,一个同事去北京,让我住在她家替她看管几个月房子。那时我也是这样的感觉。 我时时都感到,这是弟弟的家。我是在代他守护这房子,仿佛他还会回来似的。 可是,我也明明知道,弟弟是不会回来了——有谁见过从另外一个世界返回来的人呢? 而在这屋子里发生的事,也都在提醒我,弟弟不会回来了。 比如黄昏的时候,如果我站到阳台上,便总能看见弟弟的同事三三两两收工回家,他们身着清一色藏青制服,说说笑笑地进院子。那时我心里总是针刺了一样痛:弟弟本来也是应该在这一群人里走着笑着的。可是不知什么原因,就掉了队。掉到了找不到的地方。 又比如光线。这里的光线无可挑剔地明亮。每次窗帘一拉,阳光都迫不及待地涌进屋来,我待在满室阳光里,常常想:生命在这里,本来是会比在别处要滋养得更好些的。可是为什么弟弟却没有这样呢?又比如厨房里的煤气灶上方,贴着弟弟在世时写的一张字条——“注意关煤气”,后面还有大大的三个惊叹号。我每次拧煤气开关,一抬头,看见他特有的细长的笔迹,就想着这肯定是某一次弟弟做完饭又想起忘记关煤气时匆匆写下的吧。可是他自己也一定想不到:当初这样对他自己的提醒,不到几年,却变成了他对自己姐姐的悲伤提示。 虽然每一次开关煤气都会见到这字条,且都是刺目且痛的感觉,可是我竟也舍不得撕去,留了好久。 因为我私心里是觉得,弟弟留下的东西已经不多了。我整理一次家,就会清理掉一些属于弟弟的痕迹。比如灯坏了,就把老灯座子换掉;电热水器容量有点小,我们便念叨了几次,要换个大的。还有地板,也开裂了,势必也有要换掉的一天。 这样,再过若干年,他留下的东西会越来越少。他在这屋子、这世上的痕迹会越来越少。 我说不清楚,这是好还是不好。 那一年九月的一天,母亲突然打电话来,东拉西扯了很久。她提到舅舅的病,也提到她那边水管漏水,不过姐姐已经带人修好了等等家中琐事。 这本也是母女聊天的寻常内容。可是那段时间我们已很少在电话里像素常那样正常闲聊了。因为虽然距离弟弟去世已半年,一切却都像是发生在头一天。我们什么也没有忘却。悲伤在每个活着的家庭成员心中漫布。为了不互相影响,也不互相感染,家人之间除了必要的信息转告外,几乎已不闲聊了。 弟弟的去世,就这样改变了家中几乎一切事物:家庭成员的关系、家庭氛围、亲人心理,我们脸上的表情,以及许多道不尽的生活细节。 并且这一切,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就像走夜路的旅人,裤脚被夜露沾得湿答答的极不舒适,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因此母亲在电话里那样跟我拉扯家常,显得很不寻常。而且我对母亲太了解,听着她一直期期艾艾、吞吐不定的语气,我就知道她根本没有说出她想要表达的重点。 我等着母亲要说的话。 果然母亲话锋一转,突然问我,家里……那棵金橘树现在长得还好吧? 恰好我早上看见金橘已开了花,我便随口回答她说,挺好的呀。开了花了。 母亲仿佛不相信地说,真的么?真的么? 我说,真的呀。我早上还闻了橘花的香啊,好闻得很。 真的么?母亲又这样问。我觉得她真啰啰唆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