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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故事1·我穿墙过去(第29章)(2)

    在他尚能控制饮酒量的那段日子里,酒为他增加了不少魅力。他第一次喝酒是在12岁。大院里的哥哥们出去拼酒,赢回一瓶沱牌酒。他们拿着那瓶白酒问他,敢不敢喝一点。他接过来,一口气喝掉了三分之一,再递回去的时候,所有人都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这是阿宽少有的体验。从记事起他就跟这些朋友们格格不入。在阿宽出生的军区大院里,他的父母是少有的“普通老百姓”,他的自卑或许就是由此而起。尽管爷爷是军医,家境也不错,他还是不知如何面对院子里的“军属”小伙伴。他只有一个朋友。对这个朋友,阿宽与他分享零食,展示自己的玩具,用大把的零花钱来吸引对方并给自己堆砌一些优越感。他敏感地注意着对方眼神的变化,生怕出现厌烦。如果他的零花钱用完了,他也不敢去找这位朋友。这段钱堆起来的友谊最终还是无疾而终,而阿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家里他也时常感到无助。看到母亲被父亲家暴,阿宽走过去对哭着的母亲说,等我长大了就帮你打他。母亲还没等到他长大就跟父亲离婚了。那时阿宽刚上小学,第一次看见父亲流泪。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他看到别的孩子被父母带着出游会感到痛苦,也因此更加自卑。他常想象自己拥有高超的打架技术而备受伙伴们尊崇,在女生面前谈笑风生的样子。但现实中他是个虚弱的小胖子,跟女生说不了两句话就面红耳赤,走路总是低着头。

    阿宽初中毕业后学起了跆拳道,打得还不错,拿了省级比赛的亚军。这让阿宽离自己想象中的形象近了一步。他打架常下重手,因此少有人敢接近他,也没有帮派敢喊他一起去打群架,怕他下手太重惹麻烦。他依旧没有朋友,依旧在和女孩子说话时面红耳赤。

    他依旧有的是花不完的零用钱。他开始频繁地出入酒吧。两三瓶啤酒下肚后,一个个妙趣横生的段子从他嘴里蹦出来,引得旁桌女孩侧目。大家都喜欢他喝了酒的样子,这与没有酒的他判若两人。他成了自己幻想中的阿宽。

    “普通人他们生下来就会得到一份生活说明书,告诉他们该怎么去做,”阿宽说,“但是戒酒之前我没有这个说明书。”

    他不知所措时,只能求助于酒精。酒精遍地都是,从不令人失望。

    二

    大约是从2001年,刘萍本科毕业出国留学的那年,她开始频繁地饮酒。

    此前在大学,刘萍只是偶尔在聚会上喝酒。她酒量大,先于她醉倒的朋友都由她打车送回家,因此得到“酒风很正”的好评。在那个地区,酒量大是一件光荣的事。同学们一夜宿醉后都头疼得昏昏沉沉的,刘萍却没有丝毫不适。她的身体似乎对酒精有一种天生的好感。刘萍的舅舅在她还未断奶时喂她白酒,她没有被辣哭,反而表现出喜爱。

    刘萍从没因为喝酒被父母责骂过,这与母亲对她过度的爱护有关。在刘萍的成长中,母亲总是想方设法地帮她屏蔽那些本该面对的压力。为了让刘萍免于老师的责罚或当上班干部,母亲会拿着家里贵重的瓷器找老师说情,回来跟父亲说摔坏了。所以当刘萍到了国外,脱离了母亲的保护圈,对那些扑面而来的压力和困难,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海外四年,刘萍换了好几个国家,朋友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一个“一想到跟他的那个什么未来就要喝”的男朋友。刘萍意识到自己在某些方面存在缺陷,但她说不出那是什么。酒精无法给她答案,但可以让她不用面对自己的孤独脆弱和无助。甚至,必要时,酒还能帮助解决实质性的问题。在纽约时,刘萍牙龈发炎,她没有保险,也拿不出800美金的医疗费,便连着喝了一个星期的伏特加,每晚一杯,牙齿就消炎了。

    刘萍躲在宿舍自酌自饮的次数越来越多。那四年里,她的中枢神经一直在自我调整以适应她血液中的酒精浓度。她不知道自己身体里的斗争。偶尔地,刘萍突然隐约察觉到自己对酒精的依赖,便告诉自己,喝酒是因为心情不好、学习累、失恋了、朋友来了、大家都在喝、女人喝酒是件挺有品位的事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的、喝了就不用眼睁睁看着自己像被困住一样,等等所有她能想到的理由。她暗示自己并没上瘾。

    刘萍说不出困住自己的到底是什么。现在她回想起来,可能是回国的日期一天天逼近,那意味着她要开始对自己的人生负责。这本是她大学毕业时就该面对的压力,刘萍不愿意面对,便说服父母送自己出国。她还没来得及弄清楚自己欠缺的是什么,就该回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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