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莎姑娘(3)
时间:2023-06-07 作者:盛可以 点击:次
暂不表冬莎姑娘如何受惊,单说她那一愣,竟然满面春色。她眼里的光线霎时黯淡柔和,仿佛某个如水清晨,毛茸茸的太阳尚未破壳,摩托车嗵嗵嗵从窗户底驶过。冬莎姑娘拔腿猛追,摇着手,嘴里喊道:“嗳——你——”像呼唤久违的恋人,所有人都看见冬莎姑娘脸上放射喜悦的红光。 摩托车眨眼就不见了。冬莎姑娘“嗵”地撞上了一根柱子,抬头看见黄色警告牌上两行竖字:“防止飞车抢夺,请走人行道路。” 冬莎姑娘工作的社区小商店二十四小时营业,热食冷食零食日用品书报电话卡创可贴***等杂碎而嗦,深谙生活的细节之道,奉献一种近乎体贴的伪关怀,获得巨大的生命力,这种小商店在广州到处生长。 冬莎姑娘心情悒郁,像个细胞从小商店里分离出来,在街边停了一阵,浮过马路,然后又漂回来,有一定速度地向相反的方向游去。冬莎姑娘突然相信在某个地方能找到那辆摩托车,那个人,她有点激动,感觉到幸福的冲击。一路上不断问路,被几根不同的手指头引向菜市场,大门两侧的摩托车排成一溜,很脏,分不清是泥巴还是锈色,每一辆车对冬莎姑娘来说,既熟悉又陌生。她半躬着腰,几乎是蹑手蹑脚地靠近它们,仿佛面对一群栖在枝叶上的蜻蜓,怕不小心惊飞了。她与它们保持一米左右的距离,一会儿凑近脑袋,一会儿又退开几步,无法对任何一台摩托车下结论,她不免为此苦恼。 瘦高的治安员早已看出冬莎姑娘神色诡秘,他厉声质问,冬莎姑娘便挺直了腰,撒了个谎,说她家的摩托车被偷了。治安员笑起来,他以为冬莎姑娘想偷车。他讨好地准许冬莎姑娘更近些看,甚至可以用手去摸。冬莎姑娘瞟他一眼,不领情,径直进了市场。 仿佛一群蜜蜂突然炸开,千万只喇叭在同时广播,冬莎姑娘眼前一盲,耳朵也听不见了。然后她听到具体的吆喝以及亲切的呼唤:“靓妹,买点什么。”女人嗓门粗大,自鸣得意,渲染自己的冬瓜或者辣椒比别处新鲜。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冬莎姑娘是紧张的,站在过道中间,两边一长溜摆得整齐鲜活的蔬菜昂首挺胸,冬莎姑娘仿佛检阅的军官,不由得也挺了挺胸。不过地面脏污,她的脚要闪过黄叶烂菜之类的障碍物,这使她走路的姿势显得滑稽。冬莎姑娘眼睛不看这些红的绿的黄的紫的蔬菜,专看卖菜的人,找一只年轻的、没少长肉的下巴壳。她有个想法:摩托车停在外面,人必定是在里面忙活的。于是,有人把冬莎姑娘当成一只廉价的“鸡”,到市场觅食来了。个别妇女十分警觉,立刻把自己的男人盯紧了,神色清高,甚至不屑于把菜卖给冬莎姑娘。 转到猪肉摊前,只觉刀片银光闪闪,人的脸上油光可鉴,仿佛马上要滴滑下来。猪血猪肝猪心猪肚子猪腰子一溜儿铺开;五花肉一条条分量相近;铁钩上挂了上等的排骨,漂亮的广告;剔尽了肉的骨头成堆,卖得比肉要贵。冬莎姑娘不想买肉,却愣在肉面前——那些手挥屠刀剁骨头的,都有一个结实的没少长肉的下巴壳,她甚至将他们一一戴上头盔,跨上摩托车,分别开过那条卵石小路——可惜不能听到摩托车的声音,否则她立刻就能做出判断。 买肉的人太多了,冬莎姑娘被挤出肉摊。对面卖的是长翅膀的,所以关在笼子里。湛江鸡、清远鸡、本地三黄鸡、江西鸡、湖南鸡、四川鸡、乳鸽、山雀、乌鸡、鹌鹑……羽毛在飞,鸡屎鸟屎的气味在飞,卖鸡的唾沫在飞,他脚上的雨靴提醒了冬莎姑娘,她要找的那个人,似乎也穿着雨靴。卖主拎起一只鸡,麻利地翻开鸡屁股,朝冬莎姑娘眼皮底下一伸,鸡咯咯咯咯十分恐慌,冬莎姑娘也吓得退了一步,不知道卖主是为了证明那是只年轻漂亮没生过蛋的母鸡。 依旧是六点钟就醒了,窗外还是一片青色。冬莎姑娘并不起床,她期待听到什么,照例只是失望。如是又过了几天,冬莎姑娘渐渐撇开了这件心事,确信摩托车不会再来。下这个结论的时候,正下着绵绵秋雨,她添了一件秋衣,感到一阵快活,就像被抢包时,肩头突然一松。想起前段时间自己的行为,觉得荒唐,怎么能干那样的糊涂事。眼下生活回到开始的安宁,她不由得又咒骂了那摩托车几句,是快乐的咒骂,心里并不真恨,她是真的快活的。她已经熟悉了周围的环境,结识了新的朋友,常常光顾的附近居民会和她聊天,隔壁发廊的人时常叫她“锄大地”(一种扑克牌),管理处的几个保安员喜欢跟她开玩笑,其中还有些暧昧和暗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