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莎姑娘(4)
时间:2023-06-07 作者:盛可以 点击:次
不过,生活似乎是有意逗玩冬莎姑娘,她“锄大地”到深更半夜躺下,正睡到流下幸福的哈喇子,就被摩托车声音粗暴地捅醒了,仿佛有人在耳边用刀片刮玻璃,她感到地板在颤,窗户在抖。冬莎姑娘有点惊喜,惊喜像盆凉水,令她浑身一激灵。忽而又觉得惊喜是不对的,扰人清梦,应该被厌恶与嫌弃,于是她心中涌出一阵烦躁,烦躁像一条百足虫往心的深处爬动,她感觉它的爪子在用力嵌入,细密的、游走的疼与痒。她仰天躺了一会儿,咬牙切齿,怀着怨气又睡过去,并开始做梦,梦见自己坐在摩托车后,环抱着她男友的腰,去半山腰看他们新买的房子。冬莎姑娘幸福地贴着男友的背,摩托车的声音变成男友的歌喉,一路高唱着,飘过青山绿水。这时冬莎姑娘闻到一股血腥味,这股气味正是从男友的身体里散发出来,她吓了一跳,才想起男友是个杀猪的。摩托车越往山里开,天色越暗,风飕飕地吹,冬莎姑娘冷得发抖。男友说声到了,一只脚踮地,撑稳了车,冬莎姑娘看见新房子原来是一个巨大的坟堆,她已被装在摩托车后尾的筐里,男友正朝她微笑,鲜血从他牙缝里冒出来,淌过他结实的下巴。 冬莎姑娘终于站在税务局门口,不敢进去,蜘蛛织网似的,来回穿梭。直到再次觉得这虽是一件小事,已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否则她会疯掉。对,就这样对税务局的人说,她会疯掉,这是个很严重的后果,他们不可能坐视不管。冬莎姑娘心想着“我会疯掉,我会疯掉的”,腿不再来回织网,径直往楼里走。办公室一间挨一间,第一间空无一人,第二间正热闹,谈笑风生,第三间一个年轻男子正在讲电话,第四间办公室关着门。冬莎姑娘继续往前走,像稻草漂在水上,无声无息。一个肥大妇女正在读报,冬莎姑娘开口就把那人吓了一跳,很不客气地质问怎么不敲门。冬莎姑娘说门是开着的。肥大妇女说甭管开着关着,你都得敲,这是礼貌。冬莎姑娘说我会疯掉的。肥胖妇女诧异地瞪着她。我会疯掉的。冬莎姑娘又说了一遍。肥大妇女站起身(她屁股下的椅子往上浮起来,抖动了几下),母鸡盯菜虫似的俯身问道,出什么事了。冬莎姑娘觉得肥大妇女随时可能一啄,就把她吞进肚子里,那真是个汪洋大海。她肯定肥大女人吃过摩托车送来的早餐,她若疯掉,肥大女人也脱离不了干系。冬莎姑娘为安全起见,退后半步。一条菜虫努力昂起头,艰难而认真地说,摩托车的声音很吵,睡不着觉。菜虫和鸡打商量似的,鸡的嘴角不免挂上快意的笑,睡觉要戴眼罩和耳套,几十年了,我都是这么过来的。菜虫缩了脖颈,琢磨肥大女人之所以肥大,或许与此不无关系,她的发言根本不是解决问题,而是给自己增添麻烦,戴眼罩和耳套,何异于关在柜子里。冬莎姑娘觉得和肥大女人磨蹭不会有结果,轻度的失望之后,她小心问了一句,谁管食堂?肥大女人不高兴了,说你管得着?冬莎姑娘说,我快疯掉了。肥大女人很快将冬莎姑娘请了出去,在她看来,冬莎姑娘已经疯了。 冬莎姑娘很庆幸离开了肥大女人,几十年戴眼罩和耳套睡觉,真是个不可理喻的女人。最舒服的睡觉是除下身上所有的物什,没有好觉可睡会让人疯掉的。即便肥大女人在这么好的办公室里工作,冬莎姑娘也可怜她,她没疯掉,是件怪事,她迟早该疯掉。 一群办公的闲人,却忙得答不上冬莎姑娘的话,他们支吾其词,草率地把冬莎姑娘打发掉,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办理,甚至还有人说,噪音又不用上税,你应去环保局,或者打110投诉。这话倒提醒了冬莎姑娘,她说,你们应该给噪音上税。于是他们笑了,这些笑伤害了冬莎姑娘,她对他们感到绝望,不明白给噪音上税有什么好笑的,他们或许是太想笑了,或许以笑来证明自己高人一等。 我会疯掉的。冬莎姑娘转身走了,心想永远不再进这里的门。她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看到“后勤办公室”,亦不欣喜,直接走到办公者面前,很简短地说明来意,她已经知道他们的态度了,她想这个人不会例外,所以说完很挑衅地看着对方,并且在对方说话前,又补充一句“我会疯掉的”。对方是个老头,一脸神经衰弱的紧张,出乎意料的是,他立刻将冬莎姑娘引为知己,请她坐下,又给她倒水,然后把他对噪音的一竹筒子痛恨纷纷倾倒出来,老头似乎半辈子没说过话,并且一倒就倒了一个多小时,冬莎姑娘根本插不上嘴,后来也觉得她的烦躁伴随着老头的抒情得到了缓解。待老头换气喝水的时候,冬莎姑娘再问起食堂,老头惶惑地说什么食堂。冬莎姑娘描述树林里带烟囱的平房,老头噢了一声,说可能不是我们税务局的食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