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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故事1·我穿墙过去(第27章)(2)

    时间已经滑到8月下旬,再不出发就要错过最好的拍摄季节——一入深秋,新疆昼夜温差极大,多变的天气将给拍摄增加不必要的难度。而此时,雎安奇和摄制组在拍摄理念上也产生了难以调和的分歧。他希望增加影片的机动性,把人员和装备简化至最少。

    “最起码我们得租辆车搁设备,不可能我们每个人背着行李拍电影吧?”其他人问。

    “没有车。”雎安奇说,“传统的拍法,你会丧失很多真实的东西。”

    “拍多久?”

    “一个多月。”

    “一个月?你要我们背着行李去录音?你是不是精神上有问题,雎安奇,你把我们当傻逼啊。”

    “那就全都不要了,彻底一点吧!”他赌气似的。

    “雎安奇疯了!”

    但是当诗人竖听完雎安奇的这些描述,竟没有半点犹豫,立即答应了。“有句话叫,无产阶级在这场斗争中失去的仅仅是锁链。我有什么好失去的,在那个时候。你知道流氓在字典里的定义吗?没有身份没有财产没有精神家园,我当时就是这样的状态。”竖说。

    第二天一早,雎安奇带着机器到“火星招待所”去试拍。他一进门就被诗人颓丧的群居生活震撼到了——房间里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床和被子,琳琅满目的酒瓶散落在地上。他给竖试镜的时候,“旁边还有诗人在打飞机!”

    雎安奇仍不放心。他在呼家楼居民区里租了一个破旧的旅馆房间,让竖一个人待在那里适应环境:未来几十天,竖将在这样简陋的房间里肆意发泄自己的欲望,同时也必然承受前所未有的孤独。他布置了一堆行头:两个黑色大包、托友人从美国带回的便携调音台、自制的摄影机肩托、水杯、运动鞋、外套、还有十几盒安全套。一切都显得粗糙而又匆忙——一个是急于证明自身的导演,另一个是毫无经验的诗人。当他们从北京的西客站搭乘前往乌鲁木齐的火车时,谁也无法预测,未来的一个多月里他们将遭遇什么。他们甚至不能肯定,这样一部极端的电影到底能不能成立。

    四

    抵达乌鲁木齐的当晚,雎安奇就进入拍摄状态。这是竖人生中第一次嫖妓,他非常怯场,“甚至生理上都跟不上”。他本打算和妓女聊天以缓解紧张感,关上房门,还没来得及开口,妓女迅速褪去了衣服,“一开始我根本进入不了状态”。

    几次之后,竖的状态放松了许多,但他仍然时常感到恐慌。有一次,他们来到一个小卖部,问:“哪里有妓女?”老板说这里没有正规的妓女,但有当地的农妇做这类生意。他来到农妇的家里,她抿着嘴不说话,像例行公事一样脱光了衣服,他能明显感觉到她对于外来人强烈的厌恶和偏见。

    在歌舞厅,拍摄常常在隐匿中进行。即便妓女同意,他们也必须躲避服务员和经理的目光。有一次,服务员中途开门,看见雎安奇正在架机器,随后,经理带上两个打手冲进房间,凶神恶煞:“你们在干吗?你们哪儿人?为什么要拍东西?”他们狼狈地逃出了歌舞厅。有的时候刚拍完,担心妓女反悔,销毁磁带,他们得赶紧收拾行李换其他地方住。

    那真是一次惊险、放纵、一生中再也无法复制的旅程。他们从乌鲁木齐出发,到库尔勒,穿过和田,再到尉犁县,穿越南疆和北疆之间的大峡谷,到达巩乃斯的国营农场,再到伊犁,霍尔果斯口岸,奎屯,途经果子沟和赛里木湖,至阿勒泰。白天,他们搭车,像游客一样邂逅风景与人交谈,夜晚,他们进入旅馆,放荡地寻找妓女。

    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他们经过一个叫作塔中的石油基地,地面空旷,许多辆废弃的汽车像玩具一样被随手扔放在沙漠上。竖看见旁边有人在劈柴,噼噼啪啪非常暴力,他对雎安奇说:“我也想劈一下。”雎安奇指着那些汽车:“你可以随便踩这些车。”竖跳上车顶,用力蹦跳,车身被他踩扁,车窗玻璃被他砸碎,引擎盖被他掀翻。雎安奇打开机器一边拍一边哈哈大笑,“感觉像脱离了地球,来到一个魔幻世界”。

    但更多时刻,他们处于一种消耗过度的紧张和疲惫的状态。雎安奇期望随时捕捉可能有用的素材。即便在旅馆,他也要求竖不停地走动,开门、进门、关门,前后左右来来回回,一个简单的关门动作就要重复七八遍。对于从未受过任何专业训练的竖来说,他很快变得不耐烦。起初他觉得好玩、刺激,随后他愤怒,发脾气,“即使工作,这一天里也有一些时间应该是我自己的,你不能完全侵占我的时间,更何况我不是卖给你,而且我连一分钱的报酬也没拿”。到了最后,他消极,麻木,“从朋友角度来讲,我仁至义尽了,能够贡献的力量我已经贡献了,我已经筋疲力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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