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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故事1·我穿墙过去(第26章)(2)

    和电影里一样,竖是一个诗人。

    诗人身份,始终陪伴、折磨同时也慰藉着竖的生活。作为一个籍籍无名的诗人,他无法依靠写作获得周围人的认同和尊重。别人问他:“你是干什么的?”他回答:“没有工作,我是一个诗人。”“写诗能养活自己吗?”“不能。得借钱生活。”“那你写诗干什么?”“不写不行,像我的一个本能,我怎么能够阉割掉自己的本能?”

    说了一半,他沉默几秒,“一切都过去了”。

    二

    有一次,竖试图自杀。那是1999年,他在上海的一家网络公司做设计,生活琐碎又无趣。他坐在双层巴士的上层,巴士开在繁华的淮海路上,夜晚的街景看起来五光十色,他像一个多余的人,觉得一切没意思透了。回到家,他打开煤气,用湿布把门缝塞上,突然电话响了,谁会在他临死前给他打电话呢?他好奇地去接,是诗人乌青的电话。那时候乌青和他一样困窘,除了借钱一般不会给他打电话。他告诉乌青,卡号报给你密码报给你,你自己拿,我要自杀去了。挂完电话不多久,警察找上门。竖自杀未遂,他骂骂咧咧:他妈的,乌青这小子可以啊,居然还报警了。

    那次之后,竖就交了狗屎运,发了一笔意外横财——他的诗歌被一家网站的老板看中,给了他一万块钱稿费。他拿着这笔钱,激动地辞掉工作准备去成都找何小竹和杨黎。但那早已不是一个诗歌的年代,勃发于80年代后期以反朦胧诗为旗号的第三代诗歌运动已经偃旗息鼓,90年代的弄潮儿已是财富的制造者。杨黎作为第三代诗歌运动中“非非”诗派的代表之一,在经历了“非非”集体下海之后,正闲在成都打麻将消磨时光。竖拉上乌青和另一个朋友到了成都,和两个诗歌前辈在一家火锅店里碰面。三个年轻人挨个给前辈念自己的诗,那是一顿惺惺相惜的火锅——“就好像党组织终于找到了根据地”。

    在成都,竖很快结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他留在成都参与创办杨黎、韩东、何小竹发起的一个诗歌论坛——橡皮先锋文学网站。他会一点美工,做网页设计。不久,他和一个来自北京的女诗人陷入了一段歇斯底里的恋情,并和她前往北京生活。三个月以后,激情耗尽,他们分手了,竖回到上海。

    在上海,竖当起了厨房排气管道的货运工,把铝制管道从上海运送到其他城市。他痴迷美国的西部公路片,对此兴致勃勃。直到半年后,他遇见了一个“疯子”。

    那天,他和几个人把货运到上海的某个仓库。卸完货,工人们蹲在地上抽烟。远处,天空中的火烧云层层叠叠,红光似乎晕染了整个世界。竖抬起头,看见高楼的阳台上,有个男人站在板凳上,俯视地面,像希特勒那样挥舞双臂,慷慨激昂:“你们这些人都是不知道天意的,你们都在违背自己的良心在做事,你们迟早有一天会受到报应的!”那副景象,“就像末世预言”。

    工人们议论纷纷:“一定是个神经病!”

    “我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的,那我是不是也是个神经病?”竖反问。

    工人们答应:“对,你一看差不多也是这种人。”

    那个人给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并不是一个粗暴的人,相反,他说话音调不高,看上去温文尔雅。可是他的内心,时刻感受到与周围人的格格不入。几条路线反复跑来跑去,他产生了厌倦,每天耗费太多时间在公路上,挤占了他阅读和写作的精力。那时,全国各地有很多诗人纷纷涌至北京,他们聚集在一起热烈地讨论诗歌和文学创作,杨黎打电话给竖:“来北京吧,你在上海干什么?”“做装卸工。”“你有毛病啊,赶快过来。”

    竖在北京开始了一段乌托邦式的生活。起初,竖和两个诗人一起租了一套单元房,随后人数不断增加,前来投奔的诗人一个接一个。他们在客厅安置了一个像炕一样的大床,五六个人并排躺着睡。他们爱喝酒,床底下常年堆积无数的啤酒瓶,场面十分壮观。

    他们把居住的地方命名为“火星招待所”,像一个根据地,接纳来自各地的诗歌爱好者。有一次,房东打开门,吓了一跳,十几个男男女女睡在一起,地上一片狼藉到处是酒瓶。他们被房东轰了出去,搬到郊区。

    在通州的“火星招待所”,竖和朋友们没日没夜地谈论诗歌,话题从一首诗或者一个诗人引申,讨论到最后常常指向某个宏大命题——诗是什么,诗和语言的关系,怎么写诗。讨论无疑是严肃而又情绪激动的,两个诗人聊着聊着,一个人指着另一个人骂:“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诗。”有人从外地赶来,又立马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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