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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从请吃饭开始的(5)



    我没有听到雷声,但我看到窗口有隐隐的白光在闪动,它们连续闪几下,间歇片刻,又连闪几下,在闪动的时刻窗口呈现一片比黎明的鱼肚白还要亮一些的光,它虽然比那种撕裂天空发出惊雷的闪电柔和无数倍,但还是直接照亮了我们的房间和大床,我在一瞬间看见了在我身体上方的闵文起的脸,这张脸因五官错位而狰狞至极,既陌生又丑恶,跟他平日判若两人,我一下觉得身上这个龇牙咧嘴的人是一个从未认识的陌生人,不,是一头陌生的野兽,而他在这个时候猛烈加重的喘息声恰到好处地加强了我关于兽类的错觉,他那么长时间地压着我,我全身的肌肉和骨头都发酸了还不放开,我觉得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死掉了。

    我开始推他,但推不动,他反而更加猛烈地撞击我,这时他的身体变成了野兽和铁的混合物,一下一下地砸在我身上。这个顾不上理睬我的人(或兽)开始发出一种难听之极的非人的声音,他头上的汗有一滴滴到我的眼睛里,一滴滴到我的嘴里,我既恶心又难受,我闭着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一下把这个身体掀下去了。

    我立刻舒服多了。

    我盖好棉被,柔软的被子和我的肌肤相贴,一阵轻松感从我的内心深处涌上来,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这时我才感到有点异样,我扭头看了看,没有看到闵文起。我连忙探起身子,结果看到他正从地上爬起来。他光着身子站立在床边说:真有你这样做老婆的!我一时十分歉疚,我说:我的确不是故意的。我又说:你快穿上衣服吧。

    他不吭声,坐在搁衣服的椅子上点着烟,一口一口地抽。抽完这支烟后就抱起他的被子到客厅去了。

    在我们的生活中,那是一个关键的夜晚,在那之后,我们的关系就越来越淡化了。他不是一个性虐待者,也不是一个打老婆的男人,对家庭还比较有责任感。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我没有时间和精力来想这个问题,我累极了,第二天还要上班,我等了一会儿,闵文起没有回到床上来,我上厕所路过客厅时看到他缩在沙发上,看样子不打算过来了。我全身松弛,困倦无比,睡着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一切等明天再说吧。

    现在当我回望离婚前的那半年时间,看到的根本不是我们之间的强烈冲突、关系恶化的具体细节,比如说经常砸碎的杯子、恶言相向、歇斯底里、对他人的无尽的诉说、家里的混乱和肮脏、猜疑、仇恨,等等,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我看到的是一大片忙碌、琐碎、疲惫的日子,它们千篇一律地覆盖着那段时间,一层又一层,不可阻挡地,像时间本身如期而至,这样的日子结结实实地堵住了一切,在偶尔的空隙中,我才能看到我和闵文起之间越来越淡的关系,我看到的是一出乏味的婚姻戏剧,男女主角像机器人一样干着永远也干不完的家务活,然后各自坐下来喘气,他们累得不想说话,连互相望一眼的欲望都没有。为什么会这样?是女主角体质不好,积劳太甚?还是男主角有了一个第三者。没有人能够知道。我们听到的背景音响是永不停歇的电钻和电锤,它们尖厉的啸叫无所不在。

    这样的场面亦是一场乏味冗长的梦,它缺乏新意地降临在这个夜晚,它像一个不知疲倦的人,从夜晚走到白天,直接变成生活本身。

    关于南红四

    老歪和老C,我都没有见过他们本人,但现在通过南红的故事,他们的身影开始在这间屋子里走动,窗外的菜地有时凭空就会变成大酒店的玻璃山,变成大堂里富丽堂皇的枝状大吊灯,铺着地毯的电梯间、寂静中忽然走下某位小姐的楼梯,珠宝行的销售部写字间,以及南红的员工宿舍,那个她搬到赤尾村之前住的小房间。

    我麻木的知觉和想像力在南红的故事中逐渐恢复。我看到了他们的调情、***、互相利用和抛弃、伤心、创痛,老歪是如何终结的,老C又是如何出现的,或者老C在老歪之前出现,老歪在老C之后终止,这些秩序和来龙去脉我一直弄不大清楚,在南红颠倒、混乱和破碎的叙述中,我缺乏一种把它们一一理清的能力。或许只有南红一个人才能把它们搞清楚,或许连南红本人也不能把它们说清楚。

    在南红的哭声中我想起来了,老歪是在一个夜晚消失的,他在一个长途电话线的另一头消失,南红以为电话线的另一头是南昌,但老歪却告诉她是北京,他将从那里出境前往法国,他姐姐已经为他联系好了一家商学院,他将在那里念三年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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