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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面狮身(4)



    有一阵,骆驼和汪大头去厕所吸烟,相继离开饭桌,我试着和汪大头带来的小姑娘说话,那姑娘打着鼻钉闪闪发亮,神色慵懒像个吸毒分子。我不擅于打开别人的心扉,索性装出老女人的样子。我忽然也想小解,于是走过一条悠长的通道到达目的地。洗手间装饰十分优雅,很像咖啡馆,还飘着一股桅子花香味。在盥洗处洗手的时候,我从镜子里看见骆驼和汪大头走出洗手间,汪大头搭在骆驼肩上的手拧了一下骆驼的脸才放下来。男人间的勾勾搭搭总是让人别扭。我对着镜子理顺头发,涂了一层润唇膏,不接吻的嘴唇总是特别干燥。有片刻我顾影自怜,我想是不是我出了什么问题,如果我能像别人那样原谅少毛肚肥屁股大说话粗俗之类的男人并加以热爱,修改完美主义的毛病,就不至于因为骆驼裆部的那条中缝犹豫至今,甚至还在脑海里拼命给他换上裙子。

    我到底害怕什么呢?我有点沮丧,但努力整出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回到餐桌旁。

    汪大头和鼻钉姑娘已经撤了。一个混吃混喝的六指公知喝高了在胡诌。微醺的男作家捏了一下女记者的手。饭局已经有了阑珊的意思。

    其实,我本人就是西伯利亚平原上那个孤独的流放犯。我不断地更换城市与圈子,抛弃既有的生活内容。我没剩下朋友,没有闺蜜,几年前有个走得稍近的同事告诉我,高xdx潮的感觉就像跳楼。她长得金肤黑发,修腿翘屁股,像匹结实的母马。母马说她遇到喜欢的男人,身上会分泌出奇异的香味把男人迷倒。我不完全相信母马的这种动物性的描绘,但事实却像她说的那样,总是她甩别人,她很容易“跳楼”,还可以连着跳。在我看来,她是个奇迹。

    母马的生日宴会上,她匀给我一个帅小伙,于是我正儿八经地搞起了男女关系。老实说,我几乎是第一次谈恋爱,很不在行,谈得磕磕绊绊,焦头烂额,激烈时还有武斗场面。半年后我提出分手,他突然凶相毕露,一边对我软硬兼施,一边自残自虐,把自己弄出血来。我只好向母马求助,母马说感情的事外人不好插手,更何况她和他并不熟悉。我于是搬家换电话,清净了十来天,我以为事情结束了,没想到有天下午他突然在我住处堵住了我。他先是痛哭继而辱骂,后来又扇自己嘴巴,眼睛通红地求我不要离开。我一定是在那个时候受了惊吓,以至于后来见到男人流眼泪就害怕。当时,我费了很大的劲才逃出了包围,晚上在母马家里住下了,第二天一早接到公安局的电话,有个男人在我门口抹了脖子,请我接受调查。从接到电话开始,我一直在哆嗦。我哆嗦了好多天,直到我离开那座城市。我同时甩掉了从前的朋友,抹掉了一切有可能刺激噩梦重现的蛛丝马迹。

    时间终于掩埋了那片废墟。我的精神长期处于瘫痪状态。在任何场合遇到男人这种动物,我总会担心他们突然发起攻击。我保持高度警觉时看起来像个窃贼。骆驼不知道我的遭遇,他温和如羊从来不会有好奇心,像一个匀速摇晃的摇篮,有时仿佛还能听见婴儿的呢喃声。这里有一种避风港式的安全感。我打算和他搞一下。决定跨出那一步时,天色接近黄昏,我忽然想先去许一个愿。我经常在雍和宫里的大树下读书,闻着不灭的香火,看着过往的香客,但从没向菩萨乞求什么,比如钱财,比如爱情,我只是虔诚地等待未知的事物。我对骆驼说想去雍和宫时,他十分体贴地带我去了,告诉我烧香拜佛的一些讲究。我顾不上跪姿和磕头的方式,脑海里紧张混乱,似乎许了一堆愿,后来却一个也不记得。一种神秘的东西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饭后,我们去了骆驼的公寓。这是我第一次去他家。一切符合我的想象,条案、圈椅、瓷器、墙上的字画,还有壁柜里的坛坛罐罐,现代化的跑步机,沙发和旧式箱几混搭,凌乱又个性。我们寻找一种消食的方式。他烧水,在普洱茶和咖啡之间,我选择了前者。因为我那颗脆弱的心脏喝了咖啡就扑扑乱跳,我对那玩意儿从没感冒过,每次去咖啡馆都喝鲜榨胡萝卜汁,我得了一个“兔子”的外号。

    骆驼不知道这些。说到底我们只是一对好邻居,站在彼此的花园里打招呼,隔着爬满青藤的竹篱笆说些诚恳的话语。现在,我进了骆驼的花园,我的心里打鼓,满是临刑前的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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