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雨枫书屋 > 经典小说 >

人面狮身(3)



    生活是一张千层饼,我不会因为只尝过其中一层而否定别的存在。当汪大头讲他的风流韵事时,我看见自己如疾风过后的桃花,簌簌落了一地。有几回我想过和骆驼胡搞一阵算了,但他一旦离开座位站起来,我便如上岸的鸭子,不在戏水的状态。

    有个女孩写下一句“我有抑郁症想去死一死大家别在意”后从容赴死。看了各种版本的留言,我什么也没说。面对死,犹如恋人说分手,我选择闭嘴不再蹦出一个多余的字。每个人都是自由的,当我去干预别人的自由,我便首先失去了自由。精神上不能自理的人只会酿造更大的矛盾。从前我更看重肉体,我认为性事的不完美意味着情感的凋敝,现在我发现那是一种错误,当我回忆过去,肉欲烟消云散,存在的却是某人的精神世界,无形而坚固。我偶尔发个短信给他,企图摸索着回到过去,但是连我自己也迷了路,荒芜的小径杂草丛生,还有障碍物和深沟野壑。没有人在传颂爱情的时候赞美肉欲。经过许多夜晚的自省,我发誓此后要轻视肉体,让感情变得更加纯粹。可是在与骆驼的交往中,我自相矛盾,禁用自己的身体,又做不到只取他上半身全情投入,像苍蝇盲目地撞击玻璃。

    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我找了一堆题目测试自己是否患有抑郁症,结果显示我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不倒翁。

    我去宋庄看艺术家在房顶表演后位式***,女人xx子间写着标语,男人披头散发,他们的姿势让我想起一种人面狮身的怪物。后来我对骆驼说,我觉得当时观众的各式表情才是那场行为艺术的核心,就像结婚的表面是爱情,真实的情况是彼此找一个垫背的,以备老无所依。我这话说得刻薄,不小心泄露了内心的恶毒,我以为骆驼会如受惊的小鹿般逃进树林,从此像害怕一管猎枪似的躲着我。没想到他却轻盈一笑,赞同我的垫背观,还说我们都是人面狮身的家伙。骆驼的话给圈外徘徊的羊抽了一鞭子,我差点低着头就冲了进去。他紧接着说了一句更让我爱意顿生的话:哗众取宠的半吊子艺术家才华有限,人品却是向下生长的枝条。

    我逐步发现生活中的骆驼比鉴宝节目中的骆驼更精彩,这使我对肉体的使用更为谨慎。父亲的死让骆驼成了一个哲学家,他说生命是死亡的赝品,是假象,是幻觉。说实话,我不在乎生命是什么东西,我盘算着和骆驼如何继续,要不要上了床边睡边看。现在的人谈恋爱不上床是变态或装逼,而三十年前多睡几个小伙子却要蹲监狱吃枪子儿。

    归根结底,我们都是正人君子,观念才是那个兴风作浪的潘金莲。

    我设想我和骆驼发展的情景,在临界点我像个处女一样紧张,然后我告诉他我想和他撇开身体谈恋爱,先不说他的反应,把下半身的野兽关进笼子里,无视它的嗷叫,我先自觉得荒唐了。后来,我又曾仔细考虑,我和肉体到底能不能撇开,我能不能做到它们搞它们的,我们谈我们的,快活和灾难身体自己扛,什么月经、怀孕、流产、身体背叛都是无足轻重的附属品,用不着忽而形而上,忽而形而下,在各种浪费生命的麻烦纠结中榨干自己。但是,我的想法像雪糕在箱柜里冻得坚硬果决,拿出来就软化成水,我永远敌不过本性的复杂。我还是那个柔软真实的女人,倚在自己的门庭迎归西伯利亚平原上那个孤独的流放犯。

    事实上,我的所想远超我和骆驼交往的程度,他没有表现某种攻击性的需求,我们甚至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接吻,偶尔会嘴唇轻触或者吻一下面颊。我似乎习惯了他裆部的中缝,也许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另一种演绎,第一次见面时我夸大了那条中缝的存在,我甚至觉得那是很体面的一条中线,它与他密不可分。

    我开始跟骆驼参加朋友聚会,他们喝酒聊天都很斯文,不劝酒,更不强迫。没有人主持饭局,酒也是总量控制,倒在分酒器里,一人一壶,用小杯,喝完自己倒。汪大头隔三差五换女友,带来也不介绍姓甚名谁,大伙也不问,那姑娘也只是埋头吃菜,偶尔与汪大头私语两句。我和骆驼的关系也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义,在他们的默认或玩笑中我们不作反驳,我喜欢这种轻松的状态。我看出来了,他们并不在乎你是妻子、情人还是女友,他们要的是聚在一起的欢乐,哪怕你有一天突然不是妻子了,也不会过于诧异。英雄不问出处,饭局照常进行。


作品集盛可以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