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遗症(3)
时间:2023-05-19 作者:盛可以 点击:次
“请问……你们去过韶山毛主席的家乡吗?”我想跟他们聊点什么。大鼻子忘了拉裤子拉链,红内裤挺扎眼的。我考虑要不要提醒他。但一会儿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这个露出红色内裤的特殊窗口,可以供我不时消遣一下。 显然,我的问题把他们难住了。大鼻子沉浸在短暂的回忆中。竹笋眼珠子转了几圈,在原来的位置停下来,脸上的责任感里拌了一些羞涩,迅速催生出一个新鲜的品种来,就像杂交出来的水果,说不上名称。 “我见过……毛主席。”大鼻子好像大病了一场,声音和身体很不协调。我知道,他正在我这样的少年面前挣面子。我故意表现巨大的惊讶,完全不在意夸张表情使我看起来狰狞,像要一口咬掉他的大鼻子。 大鼻子见我上钩,慈祥地笑了:“文化大革命时期,懂吗?比你成为一粒精子的时间早多了,小鳖。”他叫我小鳖,仿佛还摸着我的脑袋,手指像一群笨猪崽。 “文化大革命,我知道呀。听说去哪儿都不用花钱买票,比现在好玩。”我对文化大革命一点也不了解,只知道死了很多人。这本来是我老爹的职责,他到死也没有提过半点“***”的事。 这时,一直沉默的竹笋,脸上杂交出来的新品种弹出了叶子,开出了花,结出了沉甸甸的果实,他把这果实挂到我眼前:“老实说,你父母怎么死的。” 第03节 ×你妈妈,让一个孤儿来讲父母的死,缺德,这跟你们的事情有关系吗?我在心里骂。其实我蛮高兴的,他们扯得越远,越不能获得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可能他们也有点疲软,失去在我身上寻找信息的耐心,想就此消磨时间也不一定。我看见竹笋摆好了记录的姿势,手指尖又钝又圆,比手指本身大了很多,就像五个长着大龟xx的小弟弟。说句公道话,我不得不承认,竹笋是完全称得上可爱的人。我保证搜肠刮肚,翻出对老爹老妈的记忆,满足竹笋那群长着大龟xx的小弟弟。 你也听听吧,我正跟你讲的故事,少不了这些内容。记不太清楚了,大约是十岁的时候,我还在学校呢,突然接到老妈死了的消息,老爹在老妈碗里下了毒,他被抓了。在精神病院当护士的田甲,对我用三句话概括了这件天大的事情,还说她告发了老爹。老爹不久就被判枪毙了。 枪毙犯人那天,人们兴奋得像是过节,到处议论纷纷。我朴实诚恳的老爹,在“***”中当过革委会主任,春风得意了好几年。但是,“***”结束后(也许没结束)老爹就装病退职了,离开了学校,进山里砍楠竹,编做桌子椅子,或者小动物。我记事起,老爹就是一个民间手工艺人了。他的脾气很倔,除了沉默,就是暴力,弄得家里阴气沉沉。我后来听到老爹当革委会主任时的事情,比如老爹毁掉了别人的前途,结了不少冤家……还有人说老爹趁机夺人妻子——我不相信这个,这是对老爹的污蔑。也有那有名有姓的事,说老爹把一个姓张的画家整惨了。原因是画家在乞丐的下巴画了一颗痣,老爹认为他侮辱毛主席。 刑场在资江河边的荒地里。我不知道,田甲怀着什么心情去看老爹吃枪子儿。她那天脸色平常,两眼冷漠,临走前,把老妈遗像中的笑容擦得透亮。老妈十八岁生下姐姐,她们像姐妹一样,姐姐似乎对老妈的爱情了如指掌。她们对我隐瞒的秘密远不止这些。我想问点什么,田甲便对我露出敌意。作为家中各自孤立的人,我唯有与喜怒无常的老爹努力结成同盟。 执行枪毙那天,很多学校都空了,我的学校也不例外。为了占到最好的观看位置,很多同学带了干粮,大清早就出发,往资江河边的刑场赶。那一天到处都是人,蚂蚁窝一样。有的人根本不知道刑场的具体位置,跟着别人瞎转。老妈死了,老爹被抓之后,我不去学校,也没人管了。没多久,我就混上了城里的不良少年,抽起烟来。我那天也去了刑场,纯粹是不想让同学看不起。他们基本上都看过枪毙犯人,没看过的低人一等,错过了更会遗憾终生。他们说,当枪子儿冲进身体里时,能闻到肉香,像八月十五的粉蒸排骨。我熟悉这种味道,粉蒸肉是老妈的拿手菜。每年中秋,老妈在选肉上十分用心,每次都要跟屠户磨嘴皮。我对死了解不多,甚至不相信老爹会死,我相信他会灵活的就地一滚,躲过子弹,在晚饭时跨进家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