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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中有惊慌(5)



    “算了,不上去了吧。”旅行者的手插进包里握住刀柄,始终不敢光明正大地拿在手里。胆量由一只巨大的鹰,变成一只傲傲待哺的雏鸟。她的决定听起来像征求意见。“半途而返,太遗憾了,一定要到山顶。”阿古的建议倒像决定。如小时候梦中小解,在梦里一次一次起床解决放松那样,旅行者不断在心里说,“调头,立即下山,离开这里。”却被一股神秘力量控制牵引,始终一声不吭。如此,车又翻过一道屏障,只见山还是山,却又不是先前的景,连绵雪山,在云霞里隐约,仿佛海市压楼般,奇特壮观。

    “想拍照吗?想拍我就停车。”阿古眯眯笑,表达一个“杂种”的友善。

    旅行者取了相机,毫不犹豫地把包留在车上。对阿古信任,就是对他尊重。既便他心中有恶,这片刻的尊严获得,定能缓解他恶的发作。上帝也是有魔性,何况人。上帝不发恶,因为人们相信他。旅行者心里混乱。

    “你结婚了吗?”阿古突然在旅行者后面问道。

    山顶太阳,立身处小雨夹雪。迷蒙。几步外,就是悬崖,山下那条来时的路,看上去就是一条灰色的线。人掉下去,就会是线上的一只死蚁。

    “没结。”旅行者谨慎地远离悬崖,不动声色地往山壁那边闪,问道,“你多大,结婚没有。”

    “你是不想结。我23岁,明年赚够钱就把女朋友娶回家。你有男朋友吧?”阿古只穿两件衣服,胸口袒露在外,说不冷,嘴唇乌紫,不断咳嗽。

    “嗯。”旅行者含糊一声。手脚僵硬。

    “你们干嘛不结婚呢?”阿古问题很多。

    “上车吧。太冷了。”旅行者不知怎么回答。包在车里,刀在包里,人没安全感,越发冷得哆嗦,上车就把包抱在怀里。

    “城里人看起来真年轻。你是做什么的?”车半天打不着火,阿古还借机问话。

    “我是记者。已经下雪了,离山顶不远了吧。”美景非良辰。旅行者彻底失去上山顶的勇气。她无法相信阿古。阿古既然拼命赚钱娶媳妇,为什么不乐意省下油钱和时间去做别的生意,反倒坚持要载自己到山顶。这里面有什么阴谋。他肯定知道她身上带了钱,而且不少。他要把她带到山顶去解决,那里更为保险。说不定那儿有他的同伙,一群盗贼,正在等待羊入虎口。

    冷从脖子里灌,旅行者把外衣拉链使劲往上拉。再看阿古,只见他小眼发直,面无表情,嘴唇并不厚,鼻梁也有点塌陷,典型的丧心病狂的长相。衣服也不简朴,而是遨遏,凌乱,一层污腻,只有毫无原则、不受任何约束的人,才是这副德性。旅行者的心又跳得似蛙一鸣。她不敢流露内心的想法,怕提醒了阿古,被他顶着她的思维提前动手。于是装得从容,和阿古说笑。慢慢地又觉得阿古鼻梁端正,嘴唇多肉,心地实在了。

    “再走四十分冲就差不多了。山顶鹅毛大雪呢。”阿古把山顶风景描绘了一番,说可以看到冰川,云海,雪山,山上惟一的一户人家,拥有上百头耗牛,牛和人几乎不下山。

    “你看,看那座山头。”阿古手指左前方。旅行者看到满山坡的黑色耗牛。原来的山群矮了。天近了。空荡荡的四周,鸟雀也没有一个。所有的声音消失了,听到自己的呼吸,才相信听觉没有问题。去不去山顶?旅行者的内心又开始摇摆。眼下的处境,实际上与山顶没什么区别,甚至可以说,从进山那时候起,她的脖子已经伸进了阿古的绳套,就看阿古什么时候用力勒那么一下。惟一的区别在于,上山顶,可以享受死前的美景盛宴。

    上帝和魔鬼只有一个。信徒成群。成群于餐桌上,于各种场合相互乱咬。“那个偏僻的地方,最好不要单独走,尤其你一个女人。”藏族老头身着汉服,一脸滴油熏肉,宠辱不惊。鬓角淫荡于老头与旅行者之间。一位做足修饰功夫的年轻诗人。鬓角的淫荡覆盖熏肉的警示。醉意熏人。酒的热度,比任何话语更令人迷糊。体态丰胶的香烟,在桌上转一圈,被蹂瑙瘦了,剩下空壳。嘴像刚射击完的枪,冒烟。声音夹着子弹呼啸,穿越烟雾。满屋子苍蝇乱撞。枯噪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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