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妞在春天(6)
时间:2023-05-13 作者:盛可以 点击:次
夜晚的断桥热闹了,欢声笑语砸在平静的兰溪河里,断桥就摇摇晃晃的了。 喧哗掩盖了枫树林里水牛从泥泞里拔出前蹄的声音。水牛从泥泞里拔出前蹄的声音覆盖了当局者的耳朵。凡进枫林的人,都是渴望去创造那种声音的。没有获得资格的,不得不在断桥上苦心地经营,耐心地培育,眼睛不时羡慕地向那片枫林扫去。也有不怀好意的,急功近利的,带着初识的女子进了枫林,往往是溃败而出,当然,也有个别一拍即合的,迅速地产生出一些故事来。 西渡在断桥一出现,不断有人喊他的名字。有的递烟,有的递槟榔,有的拍他的肩膀,对准他的胸膛擂上一拳,以示兄弟情谊。 西渡一来,断桥丰满了,兰溪河的水丰满了,二妞的心里,也丰满了。 西渡身高一米八,在南方的小镇很是罕见。他走在街上,二妞就觉得小镇的木房子矮了,那木刻版画一样的夜景,变得生动而温馨。他是流水。她是石头。他只是从她身边走过。他没有时间和她说话。他卷走青苹果的气味。他留下青苹果的芳香。她满心、满脑子的失落。她赌气,不再去断桥了。不过,几分钟后,她依然出现在桥头。 她看见了他,不,她闻到了青苹果的气味!她的心一阵战栗。她心里有什么东西倒了下来。她感觉自己的虚弱。她听见胸腔里有风箱在抽动。她的脚不是她的。她既盼着快步走过去,离他近一些;又希望只是这样,远远地闻着青苹果的味道,听他和别人谈笑。她就这么忐忑不安地走到了桥端,她希望他看见她,喊她,走近她;可她又想躲着他。于是,她静默无声地,向断桥下面的码头走去。她走下去,并没有躲起来,相反,在一个断桥上能清晰看见的阶梯上坐下来。她希望她的这个举动,和他没有关系,那么,人们就没有嘲笑她的理由。她面朝兰溪河坐着,她似乎是随便来这里吹吹风的。她果然听见了他的声音。她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她听到女孩子在喊西渡。是陆梅。她想起来,陆梅是他的同学。但是李立为什么说他,重色轻友。他是不是在和陆梅好?她希望他看见她,只希望他一个人看见她。因为她只是为他一个人,才坐在这里的。 她坐了很久。 乌篷船上的煤油灯忽然熄灭了。 青苹果的气味飘走了。他始终没有看见她。 她站起来,屁股发疼,两条腿早已经麻木。她一连三个晚上坐在这个地方,每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四天后,二妞再次来到断桥。 二妞,好几天没看你出来玩,晚上都干什么去了?李立说。 磨完米粉就睡啦。月光下二妞的脸是粉白色的。二妞趴在桥栏上,探出脑袋,看着脚下的河水。她的脑袋掉到水里,月亮挂在头顶上,月亮里的那棵树,也看得清清楚楚。她朝河水吐了一口痰,砸碎了她的脑袋和月亮。她想回店里睡觉,这乱哄哄的断桥上无聊透了。 西渡!她心里喊了一句。空空的胡同,灌满了月色。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加紧脚步往回走,影子跟随她匆匆地前进。 你急急忙忙的干什么?西渡突然迎面而来。 我,回店里。二妞慌了。 回哪个店呢?西渡笑,朝她身后努嘴。 二妞才发现,店早过了 你怎么了?又一个人在码头上坐,对着河面发呆吗?他和她在离门三米远的地方站着。 二妞心里掠过惊喜。 嗯。那里凉快。她说,并开门。 二妞没想到,西渡会邀她到林子里转转。钻进林子里,她才发现林子是那么幽深。脚底下的泥土有些松软,风在密集的树叶里穿梭,他伴着她,她觉得被他笼罩了。不时有抱成一团的恋人,靠在树干上,身体与身体之间没有一点空隙,喘息的声音很粗,她听得面红耳赤。 他带着她转了一下,显然在找远离干扰的地方。在兰溪河的附近,也就是枫林边上的水泥小堤坝上坐下来。小堤坝挺长,远处也有几对恋人坐着,互相看不清对方。在穿过林子的时候,二妞记得,西渡拉了她的手。因为刚进林子,眼前一片漆黑,他就拉着她的手,为她引路。到眼前渐渐亮起来的时候,他又自觉地松开了手。她的手上关于他的体温,一直没有消退。她和他面朝兰溪河。她想起那首歌,“十八岁的哥哥哟坐在河边”。她问他听过没有,他说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听这些早已入土的歌。她也觉得好笑,把自己的手放在膝盖上,看河里阴暗的倒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