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妞在春天(3)
时间:2023-05-13 作者:盛可以 点击:次
没有人知道桥有多少年的历史,没有人关注与问询过它的存在,与太阳和月亮一样,属于大自然。绿苔沿着水底的基石一直往上长,覆盖了桥侧的青砖,使桥看上去无比没落,但是,夏天的时候,两壁却爬满了青藤,青藤上开出白色的喇叭花,忽然又秀美典雅起来。桥的两端,分立两头石狮子,有雌雄之说,镇里有不少人煞有介事地看过,不能辨别出来;乡下来的人也好奇地摸过狮子的屁股,除了感觉石头的冰凉以外,也一无所获。桥东右侧,临河边上,有一片面积约两三百平方米的枫树林。似乎有些年月了,有的树干像水桶那么粗,就连枝丫也有饭碗那么大。枫树长得不高,春夏期间,树叶茂盛,弯下腰,只能看见林中人膝盖以下的部位。所以春夏间的枫林,是小镇的一个天然公园,是年轻人恋爱的天堂。靠近枫林的房子,在安静的夜间,能听到别人接吻,据说,那混合了激情与唾液,专注并投入的亲吻,像水牛从水坑里拔出前蹄的声音。 桥,叫枫林桥,年轻人私底下称枫林桥为“断桥”。 有一天母亲来到店里,看见浑身上下干净的二妞,喉咙里没有了呼呼拉风箱声音。母亲在凳子上坐下来,把白粒丸店实实在在地看了一圈,拍拍裤腿的尘土,说,你大嫂又生了一个儿子。 你先吃碗白粒丸,很好的味道。母亲拍得很响,二妞没听清母亲说什么。 你大嫂又生一个儿子。母亲的裤脚拍干净了,再把两只手拍了拍,重复了一遍。母亲一身的肥肉堆在凳子上,很有些无可奈何。 我还要二十天才发工资。二妞低下了头。 母亲一阵风似的,把一碗白粒丸扫光了。二妞知道那点东西在母亲的肚子里只是垫了个底儿。第二碗母亲吃得很慢,她似乎才开始认真品尝,又似乎是舍不得那么快吃掉,或者说怕吃完了,两只手闲着不自在。毕竟是镇上,不是自家猪圈和那个熏得发黑的厨房。母亲一粒一粒地吃,那么小的丸子,母亲的嘴巴那么大,刚张开就把它吞没了,轻易得像海里的浪头打翻、并且吞没一叶小舟。母亲还煞有其事地咀嚼一会儿,以至于咀嚼得有点做作。 母亲用最后一口汤漱了漱口,咽了下去。 这是二十块钱。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了。二妞的右手一直在裤袋里放着。听见母亲嗓子里咕噜一声,就把右手抽出来,将攥紧的一沓散钞递给母亲。母亲打了一个嗝。打嗝的时候,她伸出手接过钞票,转身就走了。 黄昏时,二妞抱着钱匣子给吴玉婶盘底,走到吴玉婶家门边,听到一阵咂吧与呢喃声。二妞刚贴近木格子窗户,“咣当”一声,一串干玉米掉了下来,二妞抬脚便跑。 屋里人更是惊慌。吴玉婶一身白肉,扯起睡衣往身上一裹,跑到门边,瞧见一阵风似的二妞,反身闩好门,低下嗓子打狂笑道:“清河,是二妞。” 白天热闹的街道,到夜晚冷清得肃穆,慢慢地沉下去,就像永远不会醒来。偶尔路过的人,只看见梧桐树下,两个灰糊糊的影子。没有谁在意。脚步零落地一路响过去。有时是一双人造革皮鞋,鞋跟把麻石板街敲得很脆,一下接一下,满是节奏;有时是一双被趿着的鞋子,就会吧嗒吧嗒地,很有动感;有时一双脚会没有声息,像一只猫,贴着路面慢慢地移动。人,是镇子里的也好,乡下的也好,都在夜晚向他的归宿走去。 吴玉婶的男人回来了,又走了。 李立高中毕业后闲在家里,把吉他弹得很顺溜。他坚持每天吃一碗白粒丸当早餐,吃完把两毛钱压在碗底,朝二妞抛去顿挫的一瞥。偶尔会请二妞看电影。这一次二妞被李立拉去看生病的同学陆梅。镇子里的房子,里外灰暗,似乎和褐色的木质有关。在屋外能听到屋子里的脚步声。房间里亮的是台灯。坐下来,每个人腰部以下,在台灯的照射中,清晰明亮,而上半身,就镀了一层浓晕。 陆梅三天前感冒发烧,现在已基本恢复。 西渡这个家伙,有段时间没他消息了,真是重色轻友。李立指着明信片说。 生日问候而已。西渡从来都是把兄弟看得很重,你不是不知道。陆梅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