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妞在春天(2)
时间:2023-05-13 作者:盛可以 点击:次
真的,镇里白粒丸店的吴玉婶跟我说了。二妞说。 一个月多少钱?母亲漫不经心,火钳在灶里捅得嘭嘭作响。 我忘了问。 每个月交五十块钱回家,其他的你自己留着。母亲头一回这么慈祥。 二妞松了口气,侧身进门,身影立刻被房间里的阴暗包围。 白粒丸是小镇一绝。每天,二妞要将十五斤大米磨成粉末。石磨很小,要把米磨成粉末,必须推磨速度匀称。白粒丸味道好,一半功劳在于米粉磨得细。二妞磨米粉时默记老板的叮嘱,不敢有丝毫大意。白粒丸的其他配料的配制,都是由吴玉婶自己完成。据说配方是吴玉婶祖传下来的,也曾有人不断地来吃,然后回去效仿,终不是一个味道。丸子洁白滑嫩,比二妞的小拇指还要细,一碗大约六七十颗,丸子隐约显露在汤水外。汤是酱色的,漂着葱花、辣椒末、胡椒粉,还有二妞不认识的作料。 兰溪河穿过小镇,在两岸的逼迫中,忽然修长,像美女的腿。断桥所在的位置,正是这条修腿的膝盖部位。膝盖以下,兰溪河微微转折,向西延伸,在这微曲的膝盖弯里,总是停泊着十几只乌篷船。乌篷船很小,基本上是兰溪河上捕鱼的工具。篷是半圆形的,用竹片编成,中夹竹箬,上面涂满了黑油;船尾一般用橹,有的一只,有的两只,船头直立一根竹篙,用来定船。有的船里还备有棉被,低矮的桌子,简单的炊具,偶尔有炊烟在船尾飘荡。船与船的缝隙里黄叶漂浮,一层尘屑蒙在水面,女人们踩着船沿,到靠近河心的干净处洗衣服,一荡一摆,使河面漂浮的东西,变得更为拥挤。 在这一溜乌篷船中,并靠一只大船,比所有的船要高,要长,原先的乌篷,改装成一个木盒子,设有窗户,更为不同的是,船尾还装了发动机,开动时冒出一股青烟,发出“嘭嘭嘭”的声音,整个船随之剧烈地震颤。镇里管这只船叫机帆船。它是兰溪镇到益阳县城的水路交通工具。一天一班船,早上七点钟的时候,全镇的人都能听到机帆船发动机的声音,鼻子灵敏的,还能嗅到那股发黑的柴油烟味。 船主张清河,是个二十八岁的男人。两年前妻子病故,留下一个儿子。 张清河个子不高,臂粗腿壮,脸上也像河面一样,总是蒙着一层发黑的尘屑。妻子死后,张清河的脸反倒干净了。张清河是一个精力充沛的男人。他是白粒丸店的常客。吴玉婶总能嗅到他的味,总会从厨房钻出来,和他寒暄几句。 吴玉婶想把整个春天穿在身上。她的衣服囊括了所有鲜艳的色彩。她的衣柜,永远是浓烈的春季。在鲜艳的覆盖下,她的躯体就是春天那起伏的山峦。吴玉婶绚丽的色彩总让二妞感到晕眩。她和张清河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皱纹控制得恰到好处,眼神总像阴影拂过水面,忽明忽暗,诡异多变。二妞觉得神秘与遥远,满脑子就会有走旧木桥时,群鸟的嘈杂声。 月亮睡了。小镇睡了。乌篷船睡了。河散发出煤炭、谷物、干草和缆绳的气味。 白天,过时的流行音乐,从理发店的小门面里稀里哗啦挤出来,饥饿的牙齿,把铺着大块麻石的街面,噬咬得凹凸不平。小镇的人和动物的气味、食物、疾病、水、石头、灰、皮革、肥皂、新鲜面包、放在茶叶里煮过的鸡蛋、面条、擦得光亮的黄铜、酒糟、肥皂水、油条和白粒丸等的气味混杂在一起。 镇上街道不宽。乡下人赶着马车并排行走的话,也就是容纳一二辆马车的样子。但在湖南省,在离益阳西部三十公里外的兰溪小镇,马车罕见,只有人力板车,也就是乡下人用来接送病人、拖送生猪肉,以及运送其他东西的工具。一辆人力板车不过三四尺宽,在街头迎面会车的时候,倒是从容,不过因为有时要避开行人,难免会碰撞到街边的摊位,引起那些卖鞋子、首饰、塑料盆桶、锅碗瓢勺的摊主们或玩笑,或惊恐的尖叫。那时候,摆槟榔或烟酒小柜的老板,灵巧地推动有四个轮子的小柜,脸上就会蒙上一层颇为得意的微笑。 从资江河分支而来的一条小河,名叫兰溪河。兰溪河横穿兰溪小镇,把镇子切成东西两块,而拱形的青石板桥又把这两块连成一体。站远一点看,桥隆起的弧度,像女人不太丰满的一只Rx房,如果恰好有一个行人走到了桥中间,那个人就是突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