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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颂(第十节)(4)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如拉开厚密的窗帘,水荆秋开口了。他问她对此事的想法。旨邑回答她想生下来,她喜欢孩子,更何况是和他的孩子,她梦想的孩子。她说得近乎抽泣,水荆秋回答他知道,他都懂,如果不是现实处境,他听到这个消息一定高兴非常,但眼下真是毫无退路:“宝贝,你要生下孩子,叫我如何做人。我无法对你和孩子负责,在现在的情况下,我更不能抛妻弃子,你这等于取我的命。”旨邑刻薄道:“什么情况下可以抛妻弃子?我不会去要求你怎么做。”水荆秋急得团团转,声音也似在来回踱步:“呃……呃,你这孩子,尽逼迫我,你该为你自己着想,这也是毁你自己呀!听我说宝贝,你才三十岁,还有很多机会。我的生活已经很糟糕了……呃……叫我怎么说呀!”

    水荆秋似有难言之隐,然而旨邑太自我专注,完全失去了先前那种对信息的敏感捕捉与判断,她甚至认为水荆秋说任何话都只是为了叫她拿掉孩子。她言之凿凿,说如果做掉孩子,将无法怀孕,这也是医生的警告。水荆秋“呃”声不断,仿佛出了生理毛病,他似乎整个身体淹没水中,只剩脑袋浮在水面。他嗡声嗡气,说现今科学发达,生活水平不错,一定能调理好,对身体及将来生育不会有什么影响。许是穷极无措,他愚蠢例举梅卡玛做过两次人流以后,再怀孕生子的事实,惹得旨邑更为不快,说道:“现在拿我和梅卡玛比,你的梅卡玛是女人的标准吗?我不需要榜样,我不需要和她取得一致。”

    与水荆秋通话前,旨邑并没有完全想清楚,是否把孩子生下来,倒是谈话的过程帮她理出了思路,好似一条水流,顺着水渠流到某个地方,在那里拾到了现成的答案。

    她煮了鸡蛋面条,吃后躺下了,不敢乱动,害怕流产。一只飞虫停在白色天花板中间。银色吊灯上落了灰尘。屋子里空空荡荡。处境的狼狈使她脆弱无比。在这一瞬间,她原谅了许多的人和事,也改变了过去对原碧的看法,原碧的生活与爱情,原是比她真实幸福的,她从内心深处希望秦半两守在原碧身边,并以自己试图找回秦半两为耻。她不配拥有秦半两的爱,与他过去的种种,动情的、喜悦的、美好的、爱恋的,皆因腹中的小生命变得遥远渺小,隐约含痛。她在内心已经脱去大红绣绿,大俗大雅的时装,给自己披上了丧衣。脱去鲜艳的外壳,慢慢蜕变为一个慈祥的母亲,近在上午时为爱情而躁动的女人心,如今气息奄奄,属于母亲的强大脉搏正在起伏。仿佛一场巫术的道具,这个蜕变过程,需要一场眼泪,一片回忆,一次反省,一些设想,还有只有自己熟悉的阵痛——她感到秦半两早已深入肌体,剥离他,她将体无完肤。秦半两牵了她的手,是她放开了他。她讨厌后悔,竟也渴望从头再来,勇敢而无情地抛弃水荆秋,永不对已婚男人心存愧疚。她软弱无力,独自躺在结局里,再次认清自己与水荆秋之间的爱,她的忠贞,他的体贴,全是伪造。如果她知道一切将变成灾难,她现在便有充足的理由认定:精子有罪孽,胎儿有善恶。感情是胎儿手中的玩偶,胎儿并不是爱情的试金石。

    阿喀琉斯深谙主人心情,郁郁地趴在她的对面,看她抱着沙发垫哭出声来,便伸过头舔她的脸。她脸色疲惫,发髻散乱,珍珠耳环掉到地上,哭得十分投入,完全不理会阿喀琉斯的友谊,阿喀琉斯百无聊赖,趴在她的鞋子上东张西望,仿佛在寻办法逗她开心。

    夜里九点多,稻笫来电,问旨邑身体如何,饭否,如若方便,她想前来拜访探望。旨邑欲知原碧后来的事情,便答没有问题,要稻笫顺便带点口味虾来,她想宵夜。阿喀琉斯见主人起来,摆尾欢喜。旨邑略作梳洗,只见镜中女人,与上午之时判若两人,眼神里青春明亮跳跃激情的光消失了,代之以平和慈祥宽厚,并且不在乎见稻笫时是否漂亮,只随便换了宽松棉质长裤,还担心裤腰过紧。

    稻笫着实为她的简朴着装诧异,同时高兴她在她面前如此随意,证明她们的感情已趋自然与和谐。她不光买了口味虾,还带了啤酒,以及喝酒聊天的花生米、小鱼干、凉拌菜。她身体健康灵活,行为举止得体,让旨邑想到肚子的胎儿,或许会长成稻笫这样的孩子。

    旨邑想起秦半两。她心有些乱,起身洗净双手,坐回来,随意问起婚纱店里的事。稻笫说秦半两一直没有回来,表姐找了一下午都不见人,后来打通他的电话,他竟然说,要重新考虑结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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