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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颂(第十节)(3)



    旨邑感到稻笫揽她的手在用力,带来奇怪的柔软与舒适,旨邑反而坐直了身体。

    车很快到了人民医院。稻笫挂号缴费,将旨邑送进诊室,在走廊等候。

    老中医面色和蔼,问旨邑哪里不舒服,旨邑说无故晕倒,浑身无力。老中医把脉一搭,闭眼静坐,忽睁眼问道:“姑娘结婚没有?”旨邑一愣,“没有。”老中医又问:“有男朋友没有?”旨邑想了想,答:“有。”老中医说:“你有喜了。”旨邑脱口而出:“不可能!”老中医道:“千真万确。去做妇科检查吧。”

    稻笫见旨邑面色苍白,问诊断结果,旨邑答道:“没什么事,贫血,体弱,要我加强锻炼。你去原碧那边帮忙,我自己回家。”

    见稻笫走远,旨邑回头去做妇检。等候结果时,内心打摆子似的忽冷忽热。她并非不信老中医的话,无非是想寻找推翻事实的机会。当她看到准确无误的科学检测结果时,并没增加她对于怀孕事实的震惊度。她反而显得平静,抚摸腹部,理性地下了一个结论:“这是我的孩子。”她不免热泪盈眶.感到曾经幻想和水荆秋有个孩子的热忱并未消褪,如今一经激活,竟夹裹巨大的幸福之流冲将过来,她几乎跌倒。

    昨晚,她曾梦见树上结了两颗鲜红的樱桃,一颗熟了,落下来,一颗仍留在树上,现在想来,原是神奇的胎梦。让她感到荒诞的是,当她挣脱水荆秋,寻找秦半两与自由的爱情时,孩子像大海将她和他划隔,将她抛向水荆秋的沙滩,在秦半两的世界里,她已是一条无能为力的鱼,她必须改变航向,重新回到水荆秋的水域中来。事实上,在她确诊已经怀孕时,秦半两在她的心底已悄然褪色。她重视这弥足珍贵的一次受孕。在过去的五年里,她毫不怀疑自己已经失去怀孕的能力,所以当医生说她怀孕了,她脱口而出说“不可能”,这是其中一个原因。过去对于***的破坏,造成无可挽回的错误与伤害,而今却能在安全期怀孕,她称为奇迹。她一并想起许多,比如曾在南海观音前烧香许愿;曾多次向自己佩戴的玉观音祈祷;曾对茫茫苍穹哀求,虔诚地恳请赐她与水荆秋共同的孩子,只是在对水荆秋怨恨以及爱渐平淡的过程中,她全部遗忘。

    那是她第一次烧香拜佛,紧张又羞涩。她许下关于孩子的愿。香灰掉在手背上,烫起了泡。她磕头时还在猜想菩萨的意思。金身莲花座,光芒四射,慈善大爱的面容让众生下跪诚拜信服。她在庙里买了一串佛珠。去阳朔与水荆秋会面后,佛珠不知何去何从。她不知道这暗示什么。无论如何,她愿意把孩子看成菩萨所赐,上帝所予,谁也没有权力决定孩子的命运。

    水荆秋很晚才打来电话。他携妻带子在郊区度周末,极为不便,对她无时不惦念,无刻不担忧。旨邑相信他身在曹营心在汉,身在汉营心念曹,分身乏术,两难舍,一个旨邑心怀感恩,另一个旨邑暗自讥讽。这个长了翅膀的男人,在全世界飞行,最终仍被日常俗世粘连,他必定没有料到,会有东西将他拉到日常之下,就像疯狂的年代,人们不相信自己崇拜的伟人也会拉屎。

    旨邑横卧沙发,手抚腹部,知道它是水荆秋的难题,他如何来解,她没有把握。他绝不可能马上做出回应。也许他们需要漫长的斗争。她甚至预料他会毁她求全。她的思想左冲右突,全无对策,反而从容笃定,持孕妇的仪态与语调跟水荆秋说话,显得慢悠、负重,生死两茫茫。

    “没事吧?”水荆秋问。

    旨邑平静地回答:“有事。”

    “怎么了?”

    “有喜了。”

    旨邑说完,紧张等待水荆秋的反应。水荆秋“啊”了一声,仿佛掉进了深渊,沉寂片刻,说,不可能吧。旨邑问他什么意思。水荆秋说不是安全期么。旨邑现在不想讨论安全期是否安全,这犹如果实面前谈论花朵,无关痛痒。她始终把握住问题的关键:她的确“有喜”了。这非她的意愿。既是喜,理当高兴才对,怎么如此不堪负重。水荆秋重叹一声,说道:“是我作孽,报应来了。”

    水荆秋的态度不是旨邑期望的,却是她预料的,但没想到他这样语气这么直接,听不出一丝温婉,她心里杂味纷呈,枝枯叶落,“什么报应?我们有谁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水荆秋只是沉默,仿佛连在电话线里的他只是万籁俱寂的漆黑,没有星星,有风声,没有时间。漆黑很快漫延到旨邑这头,她沉浸在压抑的黑色里,等待一颗星,或者一线光明。孩子在她的肚子里,受难的是她。她慢慢意识到,无论如何,这是她“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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