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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鸟(6)



    面对这样的水,谁也没有办法,只有躲避,我被通知撤离到地势较高的太平村去。

    乡村不怕大雨,不怕暴雨,不怕水从天上均匀地洒下来,但是怕五座水库决堤,怕水横着在地上流。横着在地上流淌的大水,它们的方向是向前,而不是从上到下。它们人多势众,长期被囚禁,心情很不好。它们一旦冲破水库的牢笼,不破坏些什么是不能消气的。在这样的大水到来之前,政府通知水库下游的村子、集镇,都要转移。我就在水库的下游。我也得转移。我带上电脑和银行卡转移了。

    小灰我也是要带着的。可小灰怎么也不肯上车,它不肯转移,它不理解水库,不懂水库的水为什么不在水库里好好待着,到它的家里干什么。我试图说服小灰,和它描述五座水库同时决口的景象。我想把一盆水从它的头上倒下去,又觉得这样做它也不会懂,只能留下小灰。院子里有十多棵二十岁龄的榆树,还有两座房子的房脊可供它栖息。旧房子土木结构,来水就会倒的,不来大水它都要倒了。

    但是去年盖的新房子不会倒。小灰虽然不懂我描述的洪水,但洪水真的来了,它可比人有办法。除了小灰,我还有九只鸡,不准备带走了。两只白色的乌鸡,两只黑色的乌鸡,剩下的就是红色黄色的鸡了。有一只母鸡已经下蛋了。从春天就开始一直到现在,它保持着一天一个蛋的良好状态。洪水来了,那是养在水库里的怪兽,我想我不能把什么都带走,而不留下一点供奉和牺牲。

    太平村人家这名字好啊,太平村成了这片地方的挪亚方舟。天黑了,没有人睡觉。大家说,水库为什么在大雨之前不放水,把库容预留好,等大雨暴雨来了,世界的水已经够多了,水库又要放水,这能不淹吗。后半夜,雨停了,没有继续下。第二天早上,太阳竟然出来了。水库看来没有溃坝,那任性的在地上横扫一切的洪水没有出来。它们还在水库的牢笼里好好地锁着呢。早上,我往家赶。我只离开家一宿,仿佛离开了一世。小灰早就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从大门的门缝看见我回来了,高兴得又蹦又转圈。院子里一切和我昨天走时一样。没有水流从院子里经过。地上只是湿了,没有存水。那么大的雨,地上没有积水。这土地的渗透能力真强啊。

    我知道我的小鸡也不会少的。走时留给了它们足够的食物。果然都好好的呢。那只大母鸡甚至还下了一个蛋。大雨和暴雨并没有让小鸡害怕。它们经过风雨见过世面,下个雨有什么奇怪的。它们不知道悬在头顶的水库,就算告诉它们,也不懂水库是什么。我走时为了劝小灰上车,我和小灰说了水库,说了溃坝,但是小灰不上车。

    小灰不上车,说明小灰不懂水库和溃坝。只有人懂水库,因为水库是人修建的。我并不是虚惊一场,而是侥幸逃过一劫。在这场大雨之后,南面的那个城市损失惨重,无数的汽车被水淹了报废了。更南的一个小城,大水带走了几十人的生命。原来大水不要小鸡,它要活人啊!在这样的灾难里,我连一只小鸡也没有损失,甚至都没有影响母鸡下蛋。小灰坚决不走,可能也是因为它感觉到了危险不会到来?

    我自己跑了,把狗留在了危险中,我感到愧对它,就在回来时给它买了蛋糕。它不爱吃肉,爱吃甜食,尤爱槽子糕。我买了槽子糕给它吃,又赶紧给小鸡准备吃的。小鸡吃玉米面和白菜。我爱喂鸡,爱看一群生灵因为我的努力而能活着。我尽可能让它们吃得好一些。我给它们放好食物和水之后,我都不马上离开,我看着它们吃食,然后努力辨认,它们谁是公鸡,谁是母鸡。除去年的两只,一只公鸡,一只母鸡已经尘埃落定,并且那母鸡已经下蛋了,公鸡打鸣了,而今年新养的七只小鸡,谁是公鸡、谁是母鸡,它们中间的界限我总也画不清晰。它们似乎也是故意和我周旋,制造谜团。或者这是那些公鸡的策略。它们不愿意过早暴露身份。因为一到冬天,公鸡就要被杀了。

    天彻底晴了。雨不再下了。小雨也不下了。大地已经像一个喝了太多酒的人,需要太阳出来帮助泥土,把多余的水分吸走。日子继续。土豆应该起出来了。然后好种上白菜。头伏萝卜二伏菜。现在是二伏了。但是地里的土太湿了,得等一两天。这一两天我移栽花草。在别人家挖了一些马蛇菜花,栽到院子里,又偷偷在人家大门外薅了一把秋菊,回家栽上。面瓜秧子已经快要萎死了,补种上黄瓜。总之,你要愿意干活,一个农家院子,有干不完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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