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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套王(4)



    时至今日,几个老人还能忆起传唱到邢台的歌谣:

    隆兴长有个独眼龙,其名就叫王同春。

    大家都称他老财主,开渠筑坝是河神。

    河套由他来开发,五谷丰登享太平。

    若非禹王再重生,哪有这样好光景。

    歌谣传得京城也沸沸扬扬。

    民国三年春,他这个塞外水利土专家,吸引了京都国家地理学大师张相文来访,两人彻夜长谈,相见恨晚,颇似春秋时期俞伯牙巧遇樵夫钟子期。张相文深为王同春经世奇才折服,回京力荐给农商总长兼导淮督办的张謇,礼聘水利顾问。冬闲践约,王同春动身进京,顺道谒见绥远新任都统潘矩楹,谁料其部下垂涎王家百万家财,胡乱捏造个罪状就将他第五次扔进狱中,并以莫须有罪名判了死刑。张謇两次紧急函电交涉营救未果,火速觐见总统袁世凯方才枪下放人。他稀里糊涂遭受第五次狱灾,差一点酿成现代版俞伯牙摔琴哀知音的悲剧。京城的日子,他与张相文、张謇朝夕相处,筹谋了一个西通垦牧公司,由他拨出五百四十顷土地入股,两先生各出资两千大洋。民国四年,黄河解冻,张相文踌躇满志地带领数名农科大学生赶赴草原。然而,残酷的现实——交通不便,官吏贪婪,军队骚扰,土匪猖獗,使六度春秋苦苦支撑的大畜牧农业梦付诸东流,就连惨淡经营的养殖,也被乱世洪水冲撞得七零八落。

    五进五出监狱,王同春无怨无悔,一如既往。

    民国十一年,马福祥出任绥远都统,采纳他接二连三的中肯提议,组建民营汇源水利公司,多措并举疏浚废弃的渠道,大量田地迅速焕发了蓬勃生机。

    桑榆虽晚霞满天,王同春不顾年老体衰,毅然几次跟随张謇南下,夜以继日地覆勘淮河水患工程,绞尽脑汁地推敲治淮良策。上海商洽,他主张招募冀鲁豫的民工疏导入海,张謇也深以为然。由于比利时、美国专家意见不同,贷款久拖杳无音信,实事求是的方案胎死腹中。无奈之下,他陪同张謇参与组织海门垦务公司小试牛刀,围海筑坝造田三百余顷,巧用天然潮汐作渠,涨潮时导入海水,待落潮时将炎日暴晒出的一层地碱席卷干净,往返数次冲刷,一年养草,二年栽豆,三年种上香喷喷的稻谷。

    春寒料峭,回京征尘未洗,他就应晋北农会力邀,踏着雁门关外残雪巡查桑干河上游山水,寥寥数语,画龙点睛,两大渠比翼双飞,几小渠竞相争流,朔州两千余顷望天收顿时止渴。紧接着,他又听从西北边防督办冯玉祥将军召唤,兼任包西水利公署参议……

    鸡鸣即起,栉风沐雨,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他74岁高龄了,仍不知疲倦地兴云布雨在西北苍凉的河山,奉命监管新挖渠道,依然亲自下水勘察。历史永远铭记住——1925年6月28日,一代“河神”赶赴黄河岸边汛前督修,谁料意外中暑昏厥,复染痢疾终致不治,魂归黄河龙宫。

    四

    数年打拼,王同春几乎以一己之力开发了绥远十八个行政县中的三个,独自引领了义和、刚济、皂火、丰济、沙河五龙飞降甘霖,搭伙牵来了通济、长济、塔布三龙呈祥献瑞。八大龙渠,二百七十多根龙须渠,好似银河飘落的绿丝带盘绕在浩瀚田野,把他星罗棋布的永久居住点连成一片。登高远望,牛羊骡马如同满天飞舞的彩云,一望无垠的小麦玉米向日葵,碧波荡漾,金浪翻涌。他一次次有意无意地沿岸牵引,将野茫茫的阴山南麓喷洒成远近闻名的米粮川。

    这一切,连同整个绥远省版图,都沉入历史长河。

    然而,历史不会忘记。

    土生土长的农民水利专家,只身单眼,大字不识几个,躬身在塞外荒原白手剪出一片大地同春,怎能不令后辈缅怀?怎能不令故乡邢台引以为豪?倘若他也像郭守敬那样,与忽必烈、刘秉忠等明君贤臣风云际会,必将干出更加耀眼的业绩彪炳史册。不巧的是,恰逢祖国母亲多灾多难之秋,我读罢张相文为他作的祭文小传,实在不忍再听那带血的叹息:“王同春真是不幸而生于中国!”

    遥想1925年盛夏,黄河民间“龙王”下葬,西藏达赖、班禅来了,青海喇嘛来了,伊斯兰阿訇来了,蒙古各旗王爷来了,一个个不远千里吊唁,当地民众扶老携幼齐聚隆兴长,含泪排成“十里长街”送行,冯玉祥将军亦沉痛地在包头召开追悼会,这是多么庄严而荣耀的盖棺论定啊!翌年9月,五原誓师,冯玉祥就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挥戈响应北伐战争,目睹临河至五原一带人烟稀少,大好田野荒废,念起王同春在世时的遍地兴旺,深为痛惜:“这样的人若生在外国,当早已成为誉满世界的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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