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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北的树(2)



    从榆林西定边北部风沙草滩区的盐场堡、白泥井、海子梁出发,过内蒙古的城川,回到定边堆子梁,沿途过靖边柠条梁、牛玉琴治沙的金鸡沙、黄蒿界、统万城、横山雷龙湾、白界……一排排,一行行,或一片片,到处都有柳树的身影。

    它们几乎与那道黄泥或白土的“边墙”,形影相随。其实在这“边墙”修筑之时,就已经很繁茂了。现在,它们终于老了。

    在统万城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村庄就叫古柳村。五六棵古柳都在六七百岁以上,腰围都有两三米,要六七人方可合抱。

    这一棵,树头中间已朽蚀,树头从中间分开,开始倾向两旁。它支撑着,不倒下来,分开向两边的树头上,各顶着数根腕粗的枝叶浓密的柳椽。

    是哪一刻?实在支撑不住时?树头分崩,倒向四面,着地后迅速成支撑状,形似一只螃蟹。生命从这里又开始,看似枯朽的树身上再长出葱绿的枝条,就这样又是上百年。这是旁边的一棵。

    倒了也不死。这一棵,一定是轰然倒地,整个树身横卧于地,现在朽成了一个空洞,像用一指厚的苍老的鳞甲片的柳树皮箍成的一个圆囤。只是囤背上滋长着一丛浓郁的柳枝。

    还有两棵,这样说吧,要是没有其上那一丛青葱的柳枝柳条,我们一定会把它看成农人在种地时,收拾、堆放在地头、路边的一堆干朽木头,连木头也谈不上,几大块枯朽弓曲的老柳皮堆放在一起。它们是老柳的骨头吗?枯朽、苍白,可就是在这苍老的骨架上又滋长出新的柳枝新的生命!

    塞上柳,我觉得它是一个“别名”。集粗犷与秀美于一身,挺立在蓝天丽日下坦荡的高原大漠之上,谁不为之动容呢?圣贤、名流从这里走过,我想一定是他们给这北草地上的蓬头柳起了这名字的。就像陶潜、太白、东坡诸士的别名一样。

    我想也许应该叫它母亲树,因为它一年年蓬蓬勃勃长起的枝条,那些枝条——那些无穷无尽的“子女”,一年年长直、长粗,让农人来砍伐、收割,好帮衬一下他们艰难的生计。母亲树长到一两米,树头就被砍去,就在砍去的地方,新生出浓密的枝条,又以蓬勃的姿态,伸向蓝天。用不了几年就又都长成了柳椽,再被砍下来。还是原来的树头上,又生出新的枝条,砍了一茬又长一茬,如此循环往复。

    在诗里,在画里,柳都是女性的象征,而北草地的蓬头柳却是一身的阳刚,像极了北方的汉子。只要砍一根柳椽,插在哪里就在哪里生根。长在大漠上的柳,飞沙走石,百折不挠,威武不屈,巍然挺立。酷热耐得,严寒不死,与北草地人相依为命。春来,早早抽出枝条,拧成一代又一代北草地人那“童年的柳笛”。一生中不知要长出多少茬柳椽,让人砍伐下来扎篱笆、编筐子、搭棚子、盖房子。直到最后回归土地,还要与柳为伴,在北草地,抬埋逝者,必须是一根细的柳椽子顶上扎了引魂幡,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头……

    最特别的还是榆林城里这些柳,就栽种在新城区的榆林大道上。穿城而过,榆林最长的这条街道,在它的街道中间,三五或十来棵一小段,从北栽到南,差不多上千棵的柳树。这都是近几年新栽的,但它们从农村移过来时,树身直径已有尺许,柳椽不粗,但树头已不小,粗犷里的秀美,给这条大道平添了壮观。塞上柳发芽早,落叶迟。既喜水,又耐旱,寿命长。秋季,在那些干旱的地带,黄叶会落得更迟一些,大片大片的黄色,不逊胡杨的色彩。一座现代的新兴城市,在它的主干道上栽植了这么多的柳树,在中国的城市或许独此一景。这样的构想,我想更多的还是取塞上柳的品格吧。

    (选自《人民日报》2017年6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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