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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四月天(第二卷 第六章)(2)



    眉,方才你说你愿意跟我死去,我才放心你爱我是有报了;事实不必有,决心不可不有,因为实际的事变谁都不能测料,到了临场要没有相当准备时,原来神圣的事业立即变成了丑陋的顽笑。

    我不仅要爱的肉眼认识我的肉身,我要你的灵眼认识我的灵魂。”

    爱哺养了他的诗。

    没有爱也就没有诗。

    “今晚天上有半轮的下弦月;

    我想携着她的手,

    往明月多处走——

    一样是清光,我想,圆满或残缺。

    庭前有一树开着的玉兰花;

    她有的是爱花癖,

    我忍看她的怜惜——

    一样是芬芳,她说,满花与残花。

    浓荫里有一只过时的夜莺;

    她受了秋凉,

    不如从前浏亮——

    快死了,她说,但我不悔我的痴情。

    但这莺,这一树残花,这半轮月——

    我独自沉吟

    对着我的身影——

    她在哪里呀,为什么悲伤、凋谢、残缺?”

    然而,爱终究不是诗,不是神力,没有那么多的理想色彩,你爱的如果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神,这爱就永远与烦恼、顾虑、痛苦、琐碎的世俗生活统绕在一起。

    (二十八)

    小曼终究敌不过家人的压力和王赓的催逼,还是跟随母亲去了上海。

    志摩陷在绝望中,像个陷在无边幽黯中的孤魂,没有目标,没有归宿,不知该怎样打发日子,不知该走向哪里。走了小曼,北京城顿时变得空荡荡的,太阳没有了光芒,世界失去了重心和色彩;哭泣没有眼泪,呼唤没有回声。他忍受不住了,他要疯了。

    从八月九日到九月十七日,四十个晨昏,志摩的灵魂在天堂——地狱——天堂——地狱之间走了几个来回。

    命运把他在大欢大悲之间的猛抛猛掷,折磨得他憔悴不堪了。

    他发傻似地独自去杭州灵隐,直挺挺地躺在望雷亭下那条石凳上寻梦,脸上盖着小曼送的一条小红绢。

    他的爱是雷峰塔,在风风雨雨中,倒了,埋了。

    九月十七日,他写下《爱眉小札》的最后一篇。

    “再没有雷峰;雷峰从此掩埋在人的记忆中:

    像曾经的幻梦,曾经的爱宠;

    像曾经的幻梦,曾经的爱宠,

    再没有雷峰;雷峰从此掩埋在人的记忆中!

    眉呀,想不到这《爱眉小札》,欢欢喜喜开的篇,会有这样悲惨的结束。”

    他买了去上海的火车票,神思恍惚地来到上海。

    但是,他见不到小曼。

    他不知道该到哪儿去找她。他也不敢贸然去找她。

    他成天在街上丧魂落魄地乱走,他萎靡得像一个濒死的人。

    受过弥盖朗淇罗影响,画过巨幅史诗油画的刘海粟来找他了。

    海粟的神情是复杂而含蓄的。志摩瞪着失神的眼睛茫然瞅着他。

    “志摩,你不能消沉。我来试试想一个办法看。事在人为嘛。

    我逃过婚,反抗封建婚姻有点经验。”

    志摩眼中突然放光,一下子跳起来抓住海粟的手不住地摇:

    “海粟,海粟,一切全仰仗你了!你务必替我想个办法!”

    “你且不要抱乐观。事情棘手,办起来看。”海粟实实在在地说。

    志摩紧握海粟的手不放。“只要你肯用心去办,准能办好,我也只有把希望放在你身上了。”

    “这次来上海;我与小曼母女同车,一路上讲了许多,都是帮你和小曼的话。老太太那头,好像有点松动了,现在需要的是对王赓用点功夫……只要说通了王赓,老太太不会再作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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