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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四月天(第二卷 第二章)(8)



    志摩不再言语。

    刘海粟还在兴奋地自言自语:“小曼是个极顶聪明的女性!有着极高的艺术敏感和悟性、……”

    海粟座旁的胡适听到他俩在谈陆小曼,就接口道:“陆女士是圣心学校的高材生,她的经历很不平凡呢……当时,顾维约需要一位兼擅英语、法语的小姐,充任接待外国使节的助手,经校长推荐,一谈之下就选定了她……”

    “喔!”志摩感叹一声,眼中充满敬意了。

    舞曲奏响了。一对对先生女士,翩翩起舞。先生们有的西装革履,有的长衫布鞋;女士们有的细腰旗袍,有的长裙拖地。

    黑色的旗袍。像旗袍一样黑的眼睛,以及白皙的面颊,红的嘴唇。一切都在快速旋转:流动的眼波、笑声和香水味。四周的人与物,仿佛都以地为核心在旋转,她的身上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内心力。她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脸上却没有骄矜、虚荣的自得之色,而是以一种纯真的稚气和坦然接受着,玩味着。她惯受别人的仰慕和崇拜。

    乐曲停了,志摩低头喝咖啡。

    浓郁的咖啡味使他想起伦敦的那家蓝色小咖啡馆。正如此刻这咖啡的味道不够纯,回忆也有些变形了。

    他想用回忆来抵御那种向心力。

    乐声又起。志摩从咖啡杯上抬起头,两只黑眼睛正定定地望着他。志摩一阵心悸,像夜空中被探照灯光罩住的一架惊慌失措的敌机。一把檀香扇遮住了大半个脸,微微地摇动。黑眼睛就在这淡黄色的扇面上面。

    看不出目光是什么表情,看不出目光里含着什么语意。看不出。

    有人过来请她跳舞,她浅浅一笑,低低地说了一句话。那位先生有礼貌地走开了。她的目光又投向志摩。这次,他用目光接住了她的目光,就像接住一束奉献过来的鲜花。任何重大的事情开始都只是一秒钟,就在这一秒钟里蕴孕着未来的全部内涵。目光和目光再也分不开了。他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不知不觉地走近了她,不知不觉地挽着她进了舞池。

    慢四步。志摩踏着纯熟的英国舞步,典雅、庄重、优美。他的自信全部涌上他的心头。脚下踏的是诗的节拍。他的肢体走进了他的灵魂所在的世界。她像影子一样依附着他,随着他的进退迂转,展现出最美的舞姿。没有说话,只是四目定定地对机。这里有着最内在、最高含义、最深沉、最无障碍的交流。志摩的手环抱着她既丰腴又妮娜的身腰,一种快适的感觉从指掌臂膀直传到心里,化成麻酥的热流,加速了它的搏动。慢慢地,两个身子都在发热,男性和女性的生命气息,辐射着,交融着,形成一种特殊的氛围包裹着两人。志摩想起在伦敦和徽音跳舞时的感觉,那只是美感和涛意;今天却是强烈地感受着从感官到灵魂的陶冶和热狂。

    “我叫徐志摩。”他说了第一句话。

    “我知道。”诡秘的神情。

    “你怎么知道?”

    “在《小说月报》上,我读到过你翻译的ThomasHardy的好几首诗。”

    “你也喜爱文学?”他惊喜地问。

    她抿嘴一笑,没有回答。

    舞曲停了。他和她默默地、长久地相对鞠躬。

    下一支曲子,两人都没有跳舞,只是隔着桌子对望着。

    最后一个曲子。两人几乎同时站了起来,向对方走去。

    华尔兹。旋转,旋转,一圈又一圈。身子的其余部分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两只脚。两只灵活、跳跃、受音乐驱使的脚。一切的“重”都没有了“量”。轻,肉体的轻盈,灵魂的轻盈。

    现实不存在了:朋友们、灯光、酒杯、音乐、聚会……

    时间不存在了:昼夜、年月、春秋……

    自己不存在了,离婚的男人、已婚的女人;年轻诗人、京华名媛

    他们在旋转中丢掉了曾经属于自己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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