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调如河
时间:2023-04-26 作者:鲍尔吉·原野 点击:次
1978(全文在线阅读) > 长调如河 河水流进骏马的血管 祖先给河流赋予吉祥的名字,读起来回声遥远:乌力吉沐沦河,通拉嘎河,乃仁河,额尔古纳河,查干沐沦河,昆都仑河,白音高勒——这是吉祥的河,清澈的河,细的河、突然拐过来的河、白色的河,横过来的河、富足的河——河流灌满了福气,奔流在蒙古高原。说起河的名字就重复着祖先的愿望和这片土地当年的样貌。 傍晚,奔马像鹰群一样飞到河边饮水,河岸像栽种了一排杂色的树林。河水流过牛羊的嘴巴,水里混合了草的汁液。 河流里,如蛋壳一样洁白的卵石和头发一样的水草眷恋水,水带不走它们,像流云带不走牧羊人。 河之不息如长调不息,缓慢地、留恋地流过草原。草原如此之美,河流舍不得流向天际。它像长调那样尽量延长音符,折折叠叠,给草原留下盘肠的痕迹。 平静流淌的额尔古纳河奉献了黄金家族,历史由这条河而改变。额尔古纳河比人们想象的更平静,如生育伟人的母亲那种安详。 河水流进草的根须,流进骏马和牧民的血管里,流过牛羊清洁的胃,跨越千山万壑,像一个网,包裹着蓝色的蒙古高原。 歌声:泉水如花瓣一层层盛开 像孩子一样跳出地面,透明的花瓣一层层开放,泉水来了。 山顶的泉水比山顶还高,山脚的泉水比月亮还亮,泉水来了。 泉水遇见今年的青草,抱住山丹花的腰。泉水倾听大河的喧哗,十里之外,浪涛奔跑。 树林传来泉水的响声,像蝴蝶扇动空气。泉水来了。 泉水的名字叫富裕,叫金子,叫长高(蒙古语中泉水的名字)。泉水的溪流这样稚嫩,比站在山顶俯瞰江河还要细小。泉水来了。 泉水来了,泉水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冒出地面。泉水去见鹿群、野黄羊群和小鸟。牛羊肥壮,人畜安好。 一条条哈达献给你,煮好的肉食献给你,请泉水收下我们的心意。 群山注视着草原 草原的山峦缓缓上升,展开父亲的怀抱,注视着草原。 在我国内蒙古、新疆和蒙古国,有蒙古人和山的地方必有一座名叫“博格达”(宝格达)的山。它是天派下来的山,人们视如圣山。所有的博格达山只是一座山,如可汗,遥遥地俯瞰着草原。蒙古人的民歌唱到博格达山,会变得空灵,思绪渐渐遥远,好像他们的匍匐和沉默的思念。 蒙古高原的山上没有财宝,矿藏也不是财宝,山是神住的地方。草木长成神的衣衫,动物是神的子孙和伙伴。奔跑的鹿和小兔在为山神跳舞,神冠上的树叶子被风吹起,化为小鸟。蒙古黄榆从峡谷排列而下,是山的卫兵。神在哪里?神就是祖先的遗训,珍惜大自然,一草一木都是宝。 站在高高的兴安岭,山下只有云和树。秋天来了,落叶松把群山铺满黄金。入夜,山的翅膀合拢一体,大地黑暗,星星布满山顶的穹庐。它威严的头顶悬挂尊贵的北斗七星。大雪覆盖的罕山上,鹰的影子多么寂静。 歌声:两棵树在露水里走路 大山领着小山,走在茫茫的地平线,小山睡在大山胸前,一起度过了多少年。 黄铜色的大草原,大树领着小树,在余晖里影子变成了一条。 羊羔思念山坡的花朵,却不愿离开母羊身边。马驹想看河岸的青草,却不愿离开母马的视线。 父母老了,他们的恩德在儿女心里长成了花园。父母走不动了,眼泪动不动挂在腮边。 抬头看见两座山,看见两棵树在露水里走路,看见羊羔和马驹蹦跳,儿女躺在父母的臂弯。 草原是蒙古人的家园 草原在夏季鲜花盛开,秋日百草肃杀,冬天风雪肆虐。它是它自己,大自然的严峻让人望而生畏,但牧人要承受这一切,这是造物主不可违犯的意志。忍受与顺应是蒙古人的品格之一。 草原不是长满草的广阔地域,它永远不是可耕地,不是矿石之上的覆盖物,它是牧业生产的基础与蒙古人生存的家园,它不为攫取者而生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