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宅(重复的夜)(3)
时间:2023-04-26 作者:盛可以 点击:次
盛白粒丸的碗,碗口比较粗,这使店家显得并不小气。丸子洁白滑嫩,比球球的小拇指还要细,一碗大约六七十颗,丸子隐约显露在汤水外。汤是酱色的,飘着葱花、辣椒沫、胡椒粉,还有球球不认识的酌料。总之,白粒丸味美,吃到嘴里享爱;大碗,吞到肚里实在;一碗两毛钱,掏腰包心不疼。 球球比老板娘起得早,因为天亮前,她还得准备一些必要的东西。老板娘怕球球不懂起床,特意养了一只打鸣的公鸡,关在店后的小仓库里,离球球不过几步远的距离。球球见过那只公鸡,她觉得公鸡的眼睛和老板娘的挺像,还有它伸直脖子保持警惕的神态,和老板娘更是相似。 早上六点钟,天色还浸泡在蓝墨水当中,赶路上学的学生来了,卖完蔬菜的乡下人也把担子松下了肩膀。这个时候,梧桐树也醒了,积了一夜的露水,顺着叶片开始往下滴,有时候砸在什么东西上,会发出清脆地声音。再稍稍迟一点,小镇里有份活干的人也来了,没事儿干的也起了床。人越来越多,店里的腾腾热气,渐渐变得稀薄,到八九点钟的时候,几乎就看不到了。 县长就坐在白粒丸对面街檐的地面上。从六点钟开始,她一直那么坐着,面朝小店。她似乎一直在看球球。店面像一个镜框,把球球框在里面;也像一个舞台,四边昏暗,只有台上灯光柔和。球球在灯光中飘来飘去。球球转身时辫子一摔一搭。球球端着一大碗白粒丸时,走的像是金莲碎步。球球空手行走时,身体轻盈得像凌波仙子。那些埋头的吃客,面孔模糊,球球的影子从他们的脸上晃过去,晃过来。一拨人吃完,站起来走了,另一拨人走进来,坐下后伸长了脖子。出去的和进来的,都要对球球多看两眼。 县长或者还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县长或许还微笑了,用她塞满黑泥的手指头摸了摸短促的猪屎辫。但是,这都是昏沉色彩中的一种错觉。县长她什么也没看,什么也没做。她的眼睛是闭着的。她在睡觉。她的身上洒了米饭,袖子上沾了白菜,手里捏着的香蕉皮,似乎马上就会掉落。 不过,就像觉得县长马上就会醒来一样,县长并没有醒来,香蕉皮也并没有掉下去。 球球偶尔向街心扫一眼。目光扫出去,就看见了县长。 县长像一堆烂棉衣堆在墙脚。 再后来县长的脑袋耷拉下去了,看起来是进入了新一轮的沉睡。 当太阳和苍蝇一起贴在她的脸上,她像块熏鱼一样无动于衷。 球球噘起嘴,张大鼻孔,好像闻到了家里熏鱼的臭味。她母亲总爱用肉已发腐的鱼来熏。鱼臭,有时是舍不得吃,就放臭了;有时是因为觉得镇上的臭鱼廉价,才特意买了回去。球球的母亲说,吃鱼远比吃猪肉划得来。后来球球吃臭鱼吃出经验,能用鼻子闻到鱼臭的浓淡,就能判断鱼的价格。早几年的时候,她和母亲来镇里,大老远,球球就会喊,妈妈,今天有最便宜的臭鱼!球球的母亲就会摆动结实的大脚板,拽着球球往市场里钻。 忽然有一缕香味钻进她的鼻子里。球球知道,就是那种绿瓶小颈,商标上有绿叶红花,几毛钱一瓶的花露水,小镇的女人爱用这个,她认识的人当中,有一个人最爱用这个。 不出所料,果然,未来的理发师毛燕来了。 嘻嘻,我又来帮衬你了!毛燕朝球球一笑,小脸圆,肉多,白嫩,像白粒丸,小嘴儿总像在发“嘟”这个音节。 毛燕把小眼睛挤得很小。 球球把大眼睛瞪得很大。大眼和小眼飞快地碰撞了一下。 你等一下,马上来!大眼滑过小圆脸。 很快,球球端出一碗白粒丸,显山露水,份量明显和别人的不一样。毛燕心领神会,面带微笑,心满意足地吃起来。毛燕脸白,毛燕嘴小,白粒丸洁白,白粒丸粒儿小,谁吃白粒丸都没有毛燕那么别致。 哼,你偷看别人吃,还偷笑!毛燕发现球球抿嘴乐,就包着一嘴白粒丸,腮也鼓囊,气也鼓囊。 谁笑你啊,我是替阿泰担心呢,这么馋嘴,早晚把他吃穷喽!球球一边收拾邻桌的碗筷,一边打趣毛燕。阿泰是毛燕的师傅,理发技术一流,人也好,名声传遍镇里镇外。阿泰还很帅,和刘德华有一比,只是两片嘴唇比刘德华的多肉,厚实,而且外翻。自己的头发比理发店里的发型图样做得还好。据说是他自己做的,他把自己弄成了活广告。可是阿泰二十七了,还没有对象,成了镇里的大龄青年。最近,十八岁的毛燕才把他心灵的窗户捅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