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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宅(重复的夜)(2)



    白粒丸是小镇一绝,疯女人县长是小镇一景,两样东西,给小镇人带来不同的生活乐趣。白粒丸店因为女孩球球的点缀,锦上添花,生意更是红火。疯女人县长使温和的小镇更显温和。

    温和,是的,能使一个疯子,一个乞丐健康活着的小镇,是温和的。这种温和,像碗里的任何一颗白粒丸,可以将它吃掉,变成屎,也可以将它剩在碗里,显出自己胃部的富足。这种温和,像流行音乐,天天在大街上砸响,既不会让人很喜欢,也不会让人很厌恶。

    温和,也像白粒丸店门口满地的梧桐花,开时便开了,开在树上,落时便落了,落在地下,被扫进垃圾堆。

    小镇里还可以找到象征温和的东西,比如男人嘴上的胡子,女人脸上的皱纹,孩子嘴里的油条,还有窗口晾着的洗得发白的衣服。小镇温和,人也温和,生活格式化与平面化,不温和的事情,将受到嘲弄与唾弃。

    白粒丸店在百合街中间一段。

    在百合街上行走的人,经过梧桐树时,总有人喜欢将头偏向右侧,眼睛扫向白粒丸小店,扎扎实实地看一眼球球。当球球那张有些苍白的脸,和两条乌黑的辫子跳入眼帘,看球球的人往往忘记她穿的什么衣服,颜色怎么样,一路走过去,脑海里只剩球球的那双黑眼睛。虽然那双黑眼睛只是不经意地瞟过来,没带任何感情色彩,但看的人,总觉得有一张网撒了过来。

    关于头发编不编辫子,球球曾矛盾过,因为辫子与县长有关。你说县长就县长呗!后来的球球,心里这么回答了拿她辫子取笑的人。因为她确信,她编辫子好看。不过,要是有县长那么漂亮的牙齿就好了。球球对着小镜子张开嘴,上下牙齿咬合,遗憾它们长得参差不齐。有的像玉米,有的像黄豆,相互闹别扭,牙缝宽得可以塞牙签,颜色像泡了一个冬季的酸菜。不过,这倒好,球球的抿嘴微笑与两条辫子相结合,形成与小镇女孩截然不同的味道。

    球球的辫子乌黑,不算长,发梢正好搭在并未完全成熟的**上。让人暗底里羡慕球球那两根无所顾忌的辫子,羡慕辫子贴在球球胸口的幸福。俗话说“一分白压三分丑”,牙齿不好看算不了什么,球球凭借一脸的苍白,被镇里人评为好看的妹子,更何况,她还有一双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

    球球的衣服多以碎花布料为主,冬天是碎花面套的棉袄,夏天是碎花短袖,都不是在镇里买的。有的人认为球球穿得朴素大方,和别人不一样;有人不以为然,说道:切,乡里鳖,就这么土!

    白粒丸店的活,有点像一场舞台戏。一场戏的幕后工作,远比那一阵表演功夫繁琐,并且更累。做白粒丸,虽不至于“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这么夸张,但几乎所有重要的活儿,都是在店门打开前要完成的。每天,球球要将十五斤大米磨成粉沫。石磨很小,用一只手臂,能把空磨推得飞快。但是,要把米磨成粉沫,不得不在推磨速度与每次放送大米数量上控制与克制。这一点老板娘早把球球教会了,所以球球的左手,每次都能抓同样多的一小把米,如果说每把之间的数量有些不同,那么五粒米的差异,就已经是个最大的数字了。球球的左手和右手配合默契,仿佛天生就是用来磨米粉的。

    白粒丸味道好,一半功劳在于米粉磨得细。球球磨米粉时默记老板的叮嘱,不敢有细毫大意。她既不想砸白粒丸店的牌子,也不想得不到这个月的工钱,更不想失去这份相对较好的工作,她的母亲,在山那边的小村子里,眼巴巴地等她上交工资的百分之五十。每个月,球球就只剩下五十块钱可以自己支配使用。

    白粒丸的其它配料的配制,都是由老板娘自己完成。据说配方是老板娘祖传下来的,属商业秘密,老板娘自然不会轻易暴露。也曾有人不断地来吃,并暗暗地研究,然后回去效仿,但是味道却差得很远。球球常常看见老板娘脸上自信与满足的微笑。她的微笑里隐藏了所有的秘密。球球知道老板娘有一个儿子,考到益阳师范学校读书。这在小镇人的眼里,差不多是个知识分子了。老板娘已经感觉到她这个家的与众不同。但是老板娘也点发愁,当她老了,白粒丸的技艺,该传给谁呢?球球当然不知道老板娘的心思。球球只觉得白粒丸很好看。不但看不腻,而且吃不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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