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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的农民(9)



    突然,他开口问我:“你喝些不?”起身倒了一搪瓷茶缸开水,放到我面前,“喝些水。”

    他没有给自己倒水。

    我说:“你不渴吗?”

    他说:“吃完饭喝一碗水,连解渴带洗碗都有了,再不喝了。”

    我说,不喝是没去喝,不等于不渴,一个人一天大约需要六杯到八杯水,咱们这儿干燥,估计得喝八杯以上。

    郭四清没接我的话。

    稀稀拉拉又拉呱了些别的,娃娃们进了城里的学校,女子跟不上,没有一门功课及格。原来学习还可以,在乡里的学校算不上第一,也没跑脱第二,在城里就不灵验啦,日怪得很。现在,女子那儿,形势有点往上走,总算及格了。

    小子却不行了。小子脑子活络,一听就会,可这家伙不给你好好听课,手上、脚上动作过多,一会儿也坐不住。人坐不住,那张嘴一阵儿也不失闲,嘴跟着人动。没人搭理,他就跟自己说话,有的话也不知道是跟谁说哩。除了动自己不说,还爱动人家别的孩子,有几次又说又动,被老师一怒之下撵出了教室。他们两口子去给老师说了一箩筐好话,不顶甚用,老师到今天还运气哩。亲戚的女子去说项,老师气消了一些,小子又能坐进教室了。以后,小家伙再乱动弹,老师上去就给他一个大耳刮子,扇得口鼻流血。你说,这叫甚日子哩。

    也是不争气,不消停一天,脸蛋子还没消肿,灰小子又想动弹了。

    越动,动静越大,现在这个灰圪蛋不给你上消(学)了。

    说到儿子,虽然是说儿子的麻烦,说他惹是生非没有消停时候,郭四清虽然无奈,还是面带微笑。

    郭四清的媳妇劳花头一天也跟我说起他们的两个孩子。她说,女子脱下衣裳、袜子自己洗;小子脱下的袜子直不棱登站着,没人给他洗他就不穿,脱到哪儿就让它站在哪儿。你说脏到个甚程度,袜子脱下来,直戳戳地立住不倒。你看不下去,你就去洗。反正没他甚事情。

    劳花说,小子“过于灰”,真是个不开壳的“灰猴脑袋”(捣蛋鬼)。这是郭四清硬惯出来的。郭四清不让她指摘小子,她实在看不下去想说叨说叨小子,刚要张嘴,郭四清就当着小子的面打她,眼珠子瞪得激灵灵的,都快跌出来了。小子现在不学好,老想跟你要点钱,说学校让买甚、买甚,给了他,拿起钱就进了游戏厅。劳花经常满街跑串那些游戏厅找赖鬼小子,那才容易呢,东找西找,找不见。原来他出出进进,跟她捉迷藏哩。你总有个时间限制,不能一天到晚跟他捉迷藏,进过了一家游戏厅不好意思再进去,你不显乏,游戏厅的人看你也看乏了,一个当妈的进人家的店寻找自己的孩子,寻找起来没个完,实在没脸面。这个赖小子就钻你空子,见你来了,他从这家游戏厅跑出来,进了你才去过的另一家游戏厅。你喊喝小子,小子反过来喊喝你,他说:“让不让人活啦?”眼睛瞪得跟狫灵(北方民间传说中一种威猛怪兽)的一般大。现在,她感觉到实在没能力了,说不响她的小子。

    郭四清没觉得有那么严重。他认为,“不到这处程度”。

    还不严重?他现在都敢赊账打游戏机、买西装、买大皮鞋了。无底洞已经揭起盖子,你还蒙头睡大觉哩。劳花顶撞郭四清。等他上房揭了瓦才叫严重?说给你,你不当回事,揪你头皮、揭你瓦,迟早有那么一天,等着看哇。你惯他,一眼眼看的你惯他,你快把他惯成武义东西了(不忠不孝之子)。

    郭四清瞪媳妇一眼。劳花一直撇着嘴,显然不服气,但不再吭气了。

    郭四清的思路又慢慢回到搂地毛的事。

    白天不得不躲起来,若被当地牧民发现,事情就不会那么简单了。在两丈深的沟里,再掘地一尺把半、二尺深。挖的坑,不甚讲究,只要能藏得下人,身子能够展开,人能够睡进去就可以。坑底部铺一层他们带来的塑料筒子,再铺一块毛毯,或者是一块线毯,连铺带盖全在这个坑里了。白天躲在地坑里面,当地牧民从地表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但是,这种地坑,睡一天,腰杆没有不疼的。这一点已经作为这干人的普遍真理:再好的腰杆熬不过一天。一天以后,腿关节也全部跟着疼,人像一架出了毛病的机器,哪儿哪儿都跟你别着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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