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雨枫书屋 > 经典散文 >

记黄包车牌号的母亲(3)



    我和姐姐就经常在“将军衙门——青羊宫——百花潭——杜甫草堂——光华村”,这一条路线上来回往返于父母之间。

    那时,这条路线就是野外远足的乡村郊野路线。公共汽车只开到将军衙门西面一站的通惠门,再向西就出了城。我们平时和母亲住在城里,寒假和暑假才到光华村,住父亲处。老百姓往来行走,只有两种交通工具。独轮车也叫鸡公车,多运货物用,也坐人,人坐在车头,推车的人在后面推。这种车走得慢,但载重大,压得独轮叽叽咕咕叫,得了“鸡公车”的名字。另一种就是人力车,成都人叫黄包车,坐起来比鸡公车舒适,两个车轮也大,拉车人一溜小跑,也快。一般人外出难得坐它,相当于现在的高级出租车。成都人称之为“包车”,可见不便宜。我们姐俩去父亲学校度假,母亲就要叫一辆黄包车。

    坐黄包车去光华村,相当于今天的出租跑长途了,是件大事。母亲总是在街头认真挑选,一是慈眉善目的老实人,二是要身板好的年轻人。找到车子后,母亲总是再三叮嘱,然后记下车号和车夫号衣上的号码。才扬起手与我们告别,一直在街边望着我们远去。

    那时,从城里到草堂再到光华村,很长的路,路上行人也少。砂土的马路,没有铺柏油,难得有汽车开过。偶尔有一辆车开过,就会扬起满天尘土。

    汽车真少,汽车也没有汽油,驾驶舱旁挂着大炉子烧木炭,边跑边喘,一口气上不来就抛锚。这样的车,一路上也见不到几辆,好在有两旁田野茅舍,“锦里烟尘外,江村八九家。园荷浮小叶,细麦落轻花。”也真是童年记忆中的美景!

    如今,杜甫草堂变成城市中的盆景。高楼如去,车水马龙。站在这里,真的找不回我的童年了,还有那个记黄包车车号的母亲……

    我对于家庭和幼儿园外面的“社会”,最早接触的就是茶馆,是成都的老茶馆。老茶馆是最具成都特色的民俗生活场景,一张木桌,几把竹椅,便可开张迎客。茶馆有大的,比方说,当年的人民公园、武侯祠这些较大的公园,都有大茶馆,茶馆都是雨棚式的开放建筑,有顶没墙,房柱之间有低矮的木栏,木栏不高,可坐,人多的时候也可供单帮的茶客,坐在木栏上,倚着屋柱品茶休息。茶馆四面开放,围着茶馆的院坝也是茶馆的组成部分,摆满了竹椅木桌,院坝里的树木,便为茶客遮阳,太阳斜了,树荫移了,茶客只是把竹椅挪动一下,并不碍事。大的茶馆,茶馆里外,能摆几十张茶桌。小的茶馆,开在小街窄巷子,三五张桌子,都摆在街边上,茶馆小得只有一盘灶,摆着几只铜茶炉。

    我是上幼儿园的时候,常在茶馆里泡着,因为母亲坐茶馆。母亲坐茶馆是刚解放不久在成都当教育局的中教科长的时候。她在延安时期就当过延安中学的老师,在我印象中,这一变故对于刚三十来岁的母亲,并没有让她的生活变得灰暗。工作中结交了许多名校的老师,周末常和老师们在茶馆里聚会聊天。

    每次三四位,一聊就半天。

    成都的老茶馆规矩好,客人泡了茶,从早喝到晚,随意,如果单个的人来喝茶,要出外方便走动一下,只要把盖碗茶的茶盖放在椅子上。掺茶的师傅就不会收茶碗,你可以回来接着喝。茶钱便宜,一杯有品级的花茶也就一角钱,公园里的这种大茶馆就像大集市,乌泱乌泱一大片人,茶客喊“掺茶啰!”茶师叫“来!来啰!”还有笑的骂的吵的闹的,整个茶馆就像一壶开水,咕咚咕咚地热气腾腾。有句老话:闹中取静,我以为正是说的成都老茶馆。

    在茶馆里沸腾的声浪就是最好的屏风,让每张桌子上的人几乎只能听见自己同伴讲话,熙熙攘攘的茶客们便各有洞天,相安无扰。和母亲常一起喝茶的老师都是成都几所名校的骨干教师。我想,除了谈工作,还有气味相投吧?他们都尊重母亲,谈话中总用“张科长”这个称呼。大概这是母亲身上的“游击习气”?反正,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再没有见到过爱和老师们坐茶馆的“教育科长”了。

    老茶馆不像现在的时髦茶楼,摆出一副“饮茶品茗”的高雅,老茶馆是市井的社交场所。据说以前老板会贴一张“莫谈国事”的帖子。这个帖子我在茶馆里没见过。茶馆是个开放的环境,说雅一点是“阳光下的交际场所”,凡是能见光的事,在这里都能做。会朋友、谈生意、相亲见面、看书读报、听评书、晒太阳、捏肩膀、挖耳朵……一听金属镊子划出的声音,那就是掏耳朵的师傅过来了。我跟着坐茶馆,便用小人书打发时间。茶馆里有出租连环画的,一分钱看两本,五分钱便能畅快地看上半天,大人们谈什么,也就从不关心了。


作品集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