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包里的鸡腿

　　午后，雪已停。满地的银白在冬日的阳光中，反射着晶莹的心事，也给这个小镇的冬日，增添着无限的圣洁与祥和。不远处小山上那一个火红色的帐篷，在这一片雪景中，就显得格外地鲜艳夺目了。

 

　　帐篷的边上，放着开水瓶、水杯、速食，兰馨和女儿兰芳坐在帐篷里观赏雪景。“妈妈，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吧。”兰馨一听，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头顶冒出的细汗，与这个季节很不相符，兰馨非常地担心女儿会问到自己的身世，会知道了些什么。但是兰馨更加不能回避，如果回避，女儿是不是更会怀疑起什么呢？兰馨强装镇定，用手指刮了一下女儿的鼻子，打趣地问：“小样儿，想知道妈妈的秘密？”“妈妈有秘密吗？”“妈妈有秘密，但是对你没有。”兰芳娇嘀嘀地扬起头说：“就是，妈妈不是总说我是你的忘年闺蜜吗？妈妈，我先问了，真心话大冒险，不能不回答，也不能说假话，好不好？你多大不是处女的？”“二十一岁，和，和……”兰馨一时语塞，当年她的丈夫，并不是兰芳的亲生父亲，但是她又不能现在就告诉兰芳事情的真相，她的脑子在快速地运转着，她几乎眩晕了，尽全力搜索着她能说的字：“和你的父，父，父亲，我的丈夫。好了芳芳，该妈妈问了，你也不能不回答，也不能说假话啊，你是处女吗？”“妈，我才多大，才二十二岁，又不象你那么早熟，再说你教育我那么严，我哪敢呢，现在当然是了。妈妈，又该我问了，我们这次玩大冒险吧。告诉你，我读幼儿园的时候，背包带回来那个鸡腿，本来不是专门给你带的。”

 

　　说到那个鸡腿，兰馨想起来了。在兰芳刚上幼儿园小班时，兰馨有天接女儿回家发现她的小背包下面油了一大半，打开背包，里面是一个用作业纸包起来的小鸡腿，就是这个鸡腿，把整个背包、书和本子以及里面的小玩具，全都油了。问女儿哪来的鸡腿，女儿说：“老师发的，宝宝带回来给妈妈吃。”兰馨没有追问，告诉女儿：“宝贝真懂事，还知道给妈妈带。不过以后不要从幼儿园给妈妈带了，等宝宝长大了自己给妈妈买好不好？”“好的妈妈。”

 

　　兰馨观赏着雪景，接着回答女儿大冒险的问题：“其实妈妈也知道不是给妈妈带的。”女儿听了，瞪大了眼睛惊奇看着兰馨：“妈妈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不揭穿我？”

 

　　兰馨很清楚地记得，当时女儿嘴里说给妈妈带的，可是目光闪烁迷离，兰馨当然能看得出来，但她不想揭穿女儿的谎话，而是用她自己的方式，间接地告诉女儿给妈妈带吃的是好的，不喜欢吃又不告诉老师偷偷带回来却是错的，说谎骗妈妈也是错的。如果当时揭穿，将是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结果。

 

　　兰馨轻轻地捏住女儿的耳朵，额头贴住女儿的额头：“妈妈为什么要揭穿你？”兰芳又问：“那你为什么后来还总在其他阿姨面前夸我懂事，给你带鸡腿？”“夸你，是不是更加意味着妈妈相信了你？”兰馨确实是当女儿面在外夸她懂事，同样她是以这样的方式间接地告诉女儿，雏雁反哺，感恩母亲，感恩世界上所有的美好，是值得称赞的。夸孩子，是兰馨一惯的做法，她认为，好孩子是夸出来的。事实上，兰芳后来没有再说过谎，也确实更加懂得感恩了。

 

　　庆幸女儿这次的真心话大冒险没有问到她最担心的问题，兰馨不敢再玩下去了，她说：“宝贝儿，这个真心话大冒险不好玩，我们玩别的好不好？”女儿故意撅着小嘴发嗲：“好吧妈妈，要不我们堆雪人吧，你堆雪人妈妈，我堆雪人女儿，看谁堆得又快又好。”兰馨也故意学着女儿发嗲：“我不我不，雪人妈妈大，当然堆得慢了，你想耍赖。”她们在笑语声中，很快堆成了两个极具温馨情趣的雪人，女儿高兴得在雪地里歌舞起来。兰馨坐在帐篷里看着女儿，幸福得忘乎所以，幸福得想爆炸了自己。兰馨这么多年，一个人支撑着她们两个人的家，给女儿学跳舞、学声乐、学乐器、读大学、赴美留学。她自己吃了很多苦，但是她象所有家长一样，再苦不能苦孩子，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孩子最好的，培养出一个能歌善舞、聪明伶俐、知书达理、人见人爱的兰芳。但是多年以来她最最害怕女儿哪一天会从哪里得来什么消息，问起她不是她亲生母亲的事。

 

　　气温慢慢地降下来了，她们收起帐篷准备回家。女儿和兰馨抢着拿行礼，女儿说：“我来拿，别把妈妈老胳膊老腿累着了。”兰馨说：“妈妈哪有那么老，妈妈拿得动。”“妈妈是不老，但是你有我年轻吗？我不要累着妈妈，好让妈妈更加地健康长寿。”她们一路走，一路聊，女儿和兰馨永远都有说不完的悄悄话。有人说孩子和妈妈吵架，逆反，离家出走等等，可是兰芳从来没有，她们的融洽程度是别人连想都想不到的。也许，这和兰馨的精心教育有关。兰馨从不正面指责女儿，她从各种渠道学习了很多独特的教育方式，平时她也做好表率，言传身教。因为兰馨知道自己的责任，比其他亲生父母更大。

 

　　她们路过一个西餐店，兰芳诡秘地眨了眨眼睛说进店洗手，兰馨知道她不是洗手，但是没猜到她要干嘛。

 

　　回家后，女儿扒在兰馨的肩上撒娇：“妈妈，我累了，你帮我洗今天在外带的背包好不好？洗的时候打开检查一下里面。”兰馨抚摸着女儿的头说：“好吧我的公主，妈妈给你洗。”兰馨打开包，里面有一个刚路过那个西餐店的包装袋，包装袋里的纸盒里有一个大大的鸡腿。兰馨转头看女儿，女儿对着兰馨做鬼脸，继而过来拥抱着兰馨，很认真地说：“妈妈，当年我幼儿园带回来那个鸡腿的时候，我们约好的，我长大了自己给妈妈买。现在我长大了，用我自己挣的钱买给妈妈。以后我会好好地经营我的人生，我要成为让妈妈骄傲的女儿，不让妈妈担心，让妈妈开心、快乐、健康。”“宝贝儿，妈妈已经为你骄傲了。”兰馨紧紧地抱着女儿，泪水涌出眼框。这眼泪，是为自己曾经艰辛的付出而流，为她的师傅——兰芳的亲生父亲而流，为自己对女儿的爱和责任而流……女儿突然又严肃地问：“妈妈你当年为什么没揭穿我？”兰馨轻轻地吻了女儿的脸颊，凑到她的耳边说：“因为爱。”

 

　　兰馨吃着女儿给她买的鸡腿，记忆中那一场可怕的大火在她脑中再现。二十二年前，兰馨二十一岁，刚参加工作，在一个化工厂实习，有一天一个化学品罐爆炸，整个厂区着火，兰馨在烟雾中迷失方向，她的师傅因为参加过多次演习，非常有逃离经验，他先跑出来后没看到兰馨，不听劝阻奋不顾身回去营救，在消防到来之前兰馨得救了，师傅自己却在大火中不幸遇难。他的妻子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加上产后雌激素失调，抑郁自杀。那时他们的女儿还没满月。师傅的父母都已年迈，其中父亲患有重度阿尔茨海默症。兰馨义不容辞地收养了师傅的女儿，感恩师傅，感恩这个世界！兰馨的婆婆反对兰馨收养一事，曾用刀逼着兰馨送走孩子，兰馨凛然、义无反顾地结束了那桩婚姻。也曾为了这个孩子而拒绝再婚。她收养的那个孩子，就是兰芳。她早晚要把她亲生父亲营救自己而牺牲的事告诉兰芳，带上兰芳到她亲生父母的坟上告诉他们，他们的女儿长大成人了，而且非常优秀，以慰藉师傅的在天之灵。但不是现在，兰芳还小。

 

　　兰馨吃完了鸡腿，心里默念：我的好师傅，我的好大哥，你的女儿，不，我们的女儿，她过得很幸福，您在天上可安好？待时机成熟，我会带着我们的女儿来墓前看你,告诉她，她的父亲，是一个好人，一个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