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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载心香域外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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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那天在河内我国驻越南大使馆,听到一个惊人的信息:“初唐四杰”之首、著名文学家王勃的墓地和祠庙在越南北部的义安省宜禄县宜春乡,那里紧靠着南海。《旧唐书》中本传记载,王勃到交趾省父,“渡南海,堕水而卒”。罹难场所和葬身之地向无人知,想不到竟在这里!

    由于急切地想要看个究竟,第二天,我们便在越南作家协会外联部负责人的陪同下,驱车前往实地访察。一路上的话题,自然离不开这位短命的天才诗人。对于一个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外国文学家,友好邻邦的同行们不仅熟知,而且饶有兴趣,确属难能可贵。只是,我们心里越是急切,汽车越是跑不起来,路又窄,车又多,不足二百公里的路程竟然走了六个小时,到达那里已经是夜幕沉沉了。

    我们在海边一家简易旅馆住下。客房在楼上,很空阔,窗户敞开着,夜色阴森,林木缝隙中闪现出几星渔火,杂着犬吠、鸦啼,空谷足音一般,令人加倍感到荒凉、阒寂。“哗—哗—哗”,耳畔涛声阵阵,好像就轰响在脚下,躺在床上有一种船浮海面,逐浪飘摇的感觉,似乎随时都可能漂走。迟迟进入不了梦乡,意念里整个都是王勃——到底是怎么死的,死了之后又怎么样……很想冲出楼门,立刻跑到海边去瞧一瞧,无奈环境过于生疏,只好作罢,听凭脑子去胡思乱想。

    当年,少陵诗翁出巫峡,至江陵,过诗人宋玉故宅,曾有“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的慨叹,其时上距宋玉时代恰值千年上下;于今,又过去了一千多年,我们来到了另一位名扬中外、光耀古今的诗人的终焉之地,不仅是“萧条异代”了,而且远托异国,自然感慨尤深。我多么想望,这位同族同宗的先辈文豪,能够走出泉台,诗魂夜访,相与促膝欢谈,尽倾积愫啊!他那脍炙人口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名句,不知倾倒了多少颗炽热的游子之心,今天晚上,而我竟然“天涯作比邻”了,真是三生有幸,“与有荣焉”。

    二

    东方刚刚泛白,我便三步变作两步地飞驰到海边。风很大,衣服被鼓胀得像个大包袱隆起在背上,海潮也涨得正满,目力所及尽是如山如阜的滔滔白浪。几只渔船正劈波入海,时而被抛上浪尖,时而又跌下谷底。说是船,其实本是藤条编的大圆笸箩,里外刷上厚厚的黑漆。平时扣在潮水漫不到的沙滩上;捕鱼季节到来,渔民把它们翻转过来,然后推进海里,手中架起长长的木桨,艰难费力地向前划行着。

    当地文友说,这里是蓝江入海口,距离中国的海南岛不远,大体在同一纬度上。气候很特殊,看上去滩平坡缓,视野开阔,没有任何遮拦,可是,老天爷却老是耍脾气,喜怒无常,瞬息万变。说声变脸,立刻狂风大作,搅动得大海怒涛汹涌,面目狰狞,往来船只不知底里,时常遭受灭顶之灾。听到这些,王勃遇险的因由,我已经猜到几分了。

    草草用过了早餐,我们便赶忙去看王勃的祠庙和墓地。听说有中国作家前来拜望王勃,乡长停下正在进行的会议,早早等候在那里。见面后,首先递给我一本铅印的有关王勃的资料。封面印着王勃的雕像,里面还有墓碑的照片,正文为越南文字,后面附有以汉文书写的《滕王阁序》。大家边走边谈,突然,一大片荒榛断莽横在眼前,几个圆形土坑已经长起了茂密的茅草。乡长指着一块凹凸不平的地基说,这就是王勃祠庙的遗址,整个建筑1972年被美国飞机炸毁了。我急着问:“那么,坟墓呢?”当地一位乡民指告说:离这里不远,也都被炸平了。这时,乡长从我手里取回资料,让大家看封底的照片——炸毁前此地的原貌:几株参天乔木笼罩着一座园林,里面祠堂高耸,径路依稀,不远处有荒冢一盔,累然可见,徜徉其间还有一些游客。于今,已全部化作了尘烟,进入了虚无。真是“此情可待成追忆,留得残图纸上看”了。

    全场静默,榛莽无声。苍凉、凄苦、愤懑之情,壅塞了我的心头;而目光却继续充盈着渴望,我往四下里搜寻,很想从历史的丛残碎片中打捞出更多的劫后遗存。于是,又拨开对面的灌木丛,察看隐没其间的一座墓碑。已经断裂了,碑额抛掷在一旁,以汉字刻写的碑文多处残损,而且漫漶模糊,大略可知竖立于王勃祠庙重修之际,时间约在18世纪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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