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愁容童子(第09章 残酷与欺瞒)(3)



  “在我来说,日本人的这种态度也是我所无法理解的。”罗兹说,“他们时而放声大笑,时而特地站起身来毫无顾忌地看着这边,这大概是为了补偿刚才因为古义人不予理睬而造成的没面子吧?”

  罗兹还对沉默不语的古义人这样说道:

  “古义人,阿亮已经感觉到你的态度非同寻常。用日本的年轻人所使用的日语来说,就是’从刚才起,就凝重了‘,就像我已经说过的那样,你经历了很大的变故,不过今天的古义人是否过于怪异了?就餐时,通常你的情绪都不错,可到目前为止你还没对阿亮说上一句话吧?也没有对我介绍乡土菜肴。如果你过于疲惫的话,我们就回十铺席去吧。”

  就在古义人从桌边站起身来正要去付款台时,一个五十来岁、已明显露出醉态的大块头男人穿上鞋子走了过来,用宽厚的肩头挡住了古义人的去路,他招呼道:

  “町上的年轻人失礼了,对不住了。”

  被挡住去路的古义人背对着阿亮和罗兹,低头打量对方西服衣领上的议员徽章。就在那家伙正要接着往下说的当儿,古义人抬起头来粗着嗓门说道:

  “老大,求你放过咱吧!”

  然后,当古义人刚要从旁推开仍然堵住去路的那家伙时,对方却像被殴打了一般,用双手举到黑红色的脸膛上,同时运用隐藏着的小臂娴熟而有力地击打在古义人的颈动脉处。就这样,互殴开始了……

  被当地那家报纸如同一直期待着似的随即报道了的这起暴力事件,成了山谷里罕见的热门话题。这一次,阿纱尽管处于各种信息来源的中心位置,可她即便来到了十铺席,也绝口不提此事。原任中学校长则陈述了像是由实际依据而得出的预测,认为町上对于这起事件——已被隐去对方姓名后登载在报纸上——大概不会作公开处理。

  这是他到十铺席的家屋四周来修整枝叶时所说的。当古义人说起自己担心阿纱对这件事的感受时,他却说道:

  “真是愚蠢的行为!我认为那正是哥哥的所为。回到这个狭小的地方,在人前喝酒,哥哥不可能不与别人发生冲突。与年轻时不同,哥哥已经上了年纪,只要不遭受很大的伤害,无论干什么,或是遭遇什么,在古义人的一生中,都算不上什么。”

  看上去,罗兹正因为也在现场,便毫不掩饰自己对整个事件的兴趣,尤其在意古义人在扭打之前所说的那句不可思议的日语的语法以及语调的含义。当古义人从因宿醉而自我嫌恶的复杂的感情困境中恢复过来时,罗兹看准这个机会,并不畏惧地问道:

  “古义人,你不是说了’老大,求你放过咱吧!‘这句话吗?古义人你当时已经酩酊大醉了,竟还能说出话来,这本身就够吓人的。不过,你说话的神态完全变了,阿亮都给吓坏了。你怎么说出那样的话来了?在这一带,这是向别人挑衅时的套话吗?”

  老大?!在被罗兹如此问起之前,古义人全然没有想起自己曾对纠缠上来的那个五十上下的大块头说过的这句话。

  可是,当罗兹把这句被她理解为不同寻常的话语提出来时,发生在这个小镇上的另一个情景便在古义人的脑海里浮现出来。那已经是战争结束后第三、第四年的事了,当时,真木本町的旅馆和饭馆都因为黑市上那些熟识的掮客而呈现出一派兴旺的景象。自己家原本与这种景气毫无关联,古义人和母亲却不时被叫到那种交易现场去。

  事情的发端,源于真木本町的旅馆打来的一个电话。母亲穿上里外几层和服,将日本式布袜和草鞋放进纸袋,再同货物一起装入两轮拖车,让当时还是新制中学学生的古义人在后面推车,便沿着黄昏的道路出发了。“京都来的著名画家在店里逗留,战前,这位巨匠曾用过让旧村子一带的纸张批发商送来的和纸。其实,也知道府上没再接着做纸了,可仓库里还有旧货吗?”

  被问及的货物,根据不同的造纸原料区分开来,再按归总起来的批量收存在橱柜里。当初,古义人就是从贴在这橱柜搁板上的小纸片上学会了拉丁语的品名。葡蟠叫做Broussonetiakazinoki,构树叫做Broussonetiapapyrifera,黄瑞香叫做Edgeworthiapapyrifera,小雁皮叫做Wikstroemiagampi,而雁皮则叫做Wikstroemiasikokiana。

  有趣的是,在这些植物之中,诸如kazinoki、gampi以及sikokiana等名称,是将四国当地的俗称或地名本身读为植物学名的。

  以抄过的造纸原料进行分类整理而剩余下来的存货,被按照纸张规格包装起来并一件两件地——因为有可能在那里卖出一定量的产品——用绳索固定在拖车内,然后用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运送到了真木本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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