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来打不中目标的猎人的故事
时间:2012-06-09 作者:契诃夫 点击:次
六月二十九日①素来打不中目标的猎人的故事
草原浸沉在朝阳的金光里,由于布满露珠而闪闪发亮,仿佛撒上了钻石的碎屑似的。早晨的清风赶走迷雾,那雾在河对岸停住,好比一堵铅色的墙。黑麦穗、牛蒡和野玫瑰的球形花朵安静而温顺地立在那儿,只是偶尔互相凑近,交头接耳地谈几句话。鸢鹰、鴉隼、猫头鹰,飞过草地,飞过我们的头顶,平稳地扇动翅膀。它们在猎取食物。……阿基木·彼得罗维奇·奥特列达耶夫、调解法官、地方自治局医师、我、奥特列达耶夫的女婿普烈德波洛任斯基、乡长柯左耶多夫,这一行六人,乘着奥特列达耶夫那辆可以改装成无座雪橇的四轮马车,出外去打猎。马车后面有四条狗伸出舌头跟着跑。我和地方自治局医师都是瘦子,其余的人却胖得不亚于大酒桶,因此,尽管这辆由祖辈传下来的四轮马车又宽又深,车里却挤得要命。我的胳膊肘和枪托屡次戳着柯左耶多夫的肚子。我们大家互相碰撞,呼嗤呼嗤地喘气,皱起眉头,彼此满心痛恨,焦急地等着我们可以下车的时刻。 我们正坐车到草原深处去打鹧鸪、草原鸨、鹌鹑和沼泽里的野禽,如果我们运气好的话,还要打野雁。马车和马的主人奥特列达耶夫率领我们前进,多亏有他帮忙,我们才能坐车出来打猎。我们的身体挤得很不好受,可是另一方面,我们的灵魂里却洋溢着极其强烈的欢欣! 谁素来没有坐车出外去打过猎,谁也就不能理解这种欢欣。我们握着我们的枪,怀着热爱瞧着它们,犹如母亲瞧着她的大有希望的爱子一样。 “我们的行程是怎样安排的?”我问,这时候我们走出奥特列达耶夫的家已经有十俄里光景了。 “现在我们到叶兰契克去,”奥特列达耶夫回答说,“在那儿打田鹬。……从这儿再走八俄里就到了。我们在那儿还可以打黍田里的鹌鹑。……我们打完鹌鹑,就在那儿过夜。我们真正的射猎要在明天快黎明的时候才开始呢。……”“怎么样,诸位先生,”我用手指头指着远处在蓝天当中浮沉的一只鸢鹰,问道,“你们认为怎么样:从这儿开枪能打中那只鹰吗?你们打得中吗?” “打不中!”奥特列达耶夫说。“太远了!不过呢,用我的枪倒打得中。……”“用您的枪也打不中,”普烈德波洛任斯基说。 “打得中。用散弹是打不中的,因为够不着。不过,用子弹就一定打得中。……”“用子弹也打不中。” “对不起,能不能打中,我心里有数!您不熟悉我的枪,可是我熟悉。……您活到这么大从没见过好枪,所以您才会觉得那么奇怪。……我再远点也打得中。……”普烈德波洛任斯基把头往后一仰,笑起来。 “这有什么可笑的?”奥特列达耶夫继续说。“看样子,你不相信吧?” “当然我不信。” “嗯。……可见你不熟悉我的枪。……这可是一管了不起的枪!它不是无缘无故值六百卢布的。……”“多……少钱??”普烈德波洛任斯基问,伸长了脖子。……“多少?您再说一遍,爸爸!” “六百卢布。……你笑什么?你先看一下枪,再龇着牙笑!” “我看见了。……是哪家厂子的?” “法国马赛的……列彼列厂。……” “列彼列厂?这厂子我没听说过。……这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管枪。……值百把卢布罢了。……我不喜欢您这么胡说,丈人!何必胡说呢?我真不懂您为什么要胡说!” “枪倒是好枪,”调解法官说,“可是六百卢布不值。您花了冤钱,阿基木·彼得罗维奇!” “他根本就没花什么冤钱!”普烈德波洛任斯基激昂地说。 “他胡说!象个小学生似的胡说!” 奥特列达耶夫扭动身子,涨红脸。 “我可不是那种胡说八道的人,”他说。“就是嘛!你……你才爱胡说!嗯,是啊!你老是想挖苦人!本来就不该带你出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把你带来了!……”“不出来倒好。……何必胡说呢,我真不懂!胡说八道,象猪一样!” “你自己才是猪!你又是猪,又是傻瓜蛋。” 我们开口责备普烈德波洛任斯基。 “那就叫他别胡说!”女婿不服气,辩白道。“我一听见人家胡说,心里就有气。……再者,他也别骂人是猪。他自己才是猪,就是这么的!要是他不喜欢我去,那就……叫魔鬼保佑他!我不去也成。” “得了,别说了!阿基木·彼得罗维奇并不是有心要侮辱您!为一点点小事,犯得上闹得不可开交吗?” 普烈德波洛任斯基噘起嘴,如同胀饱了的火鸡一样,不吭声了。 “不能这样!”过了一忽儿,柯左耶多夫对普烈德波洛任斯基说。“不能这样!如今对您来说,他可以说就是父母。他是您丈人,您却对他撒野。……这是有罪的!” 女婿轻蔑地瞧一眼乡长,讥诮地冷冷一笑。 “莫非有谁向你请教?”他问。“谁请教你了?既是没人请教你,你就少说话。……你既是坐着,就乖乖地坐着好了!……什么‘就是父母’。……连话都不会说,还要来多嘴。……嗯。 ……无非是个做生意的买卖人。……大老粗!” “您看看,您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您不喜欢人家安静地坐着。我虽然出身于老百姓,虽然可以说一点教育也没受过,不过我还是可以说,我的胸中,我的心里,我的灵魂里,什么样的感情都有。您呢,虽说五花八门的学问都学过,可就是没有什么感情。……就是这么回事,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