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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来打不中目标的猎人的故事(2)

“住嘴吧,诸位先生!”我出头干预道。“你们别互相教训了!大家都少说几句吧。……”奥特列达耶夫呼嗤呼嗤地喘气,从上衣的贴身衣袋里取出个很大很旧的烟盒来,把粗手指头伸进去。医师和调解法官向他的烟盒伸出手去。

“不行,对不起,先生!”奥特列达耶夫庄严地说。“朋友是朋友,可是各人抽各人的烟。这点烟我自己抽还嫌不够呢。

……路程这么长,可是我带来的纸烟只有四十支。……”医师和调解法官很难为情,为了使他们的困窘瞒过大家的耳目,就用口哨吹起《安果夫人》的曲调来。

奥特列达耶夫愚蠢得不得了,对人极不礼貌。……我们跟他合不来。发窘的医师点上自己的纸烟,开始讲奇谈趣闻。他讲了二十来个,其中只有一个不带色情,其余那些我们都听得津津有味。

“您,老兄,真是个能手!”我称赞医师说。“我倒不知道您这么会讲逗笑的故事呢!”

“是埃……我知道的不算少,”医师说。“要是我有心给报刊写稿,那我就会挣下一百万。我挣的会比您挣的多。”

“这我不怀疑。……那您为什么不写呢?”

“我不想写!”

“那是为什么?”

“我不想写,就是这么回事!我有良心!难道有良心的人能给你们那些报刊写稿吗?办不到!我甚至从来也不看报!我认为花钱订报的人都是傻瓜。……”“我正好相反,”调解法官说,“我认为不花钱订报的人才是傻瓜。……”“今天大夫心绪不好,”我说。“我们不要去惹他。……”“谁告诉您说我心绪不好?我心绪挺好嘛。……您替报纸打抱不平,是因为您给报纸写东西,可是依我看来,报纸是……呸!连一个空鸡蛋壳也不值。那上面总是胡说,胡说,胡说。头一号的胡说和造谣!报刊工作者无异于律师。……他们一味胡说,没有良心!”

“我就做过律师,”调解法官说,“可是我有良心。”

普烈德波洛任斯基和柯左耶多夫互相看一眼,冷笑一下。

“我说的不是您。……我是泛泛而论的。……一般说来,所有的人都是骗子。……报刊工作者也罢,律师也罢,其他的人也罢,统统都是骗子。……”我没有沉默下来,仍旧为报刊工作者辩护。调解法官继续为律师辩护。……马车上掀起一场争论。

“那么您的医学呢?”我抓住这个题目说。“医学呢?医学值几个钱?莫非您医病就不胡说?您一味要钱!医师是什么?

医师就是掘墓人的序言,……就是这么回事!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您争吵。难道您的话有什么道理?您固然在大学毕了业,可是讲起道理来却跟澡堂里擦背的差不多。

……”

“您讲话要冷静点!我认为大可不必用侮辱的字眼!”

“我们只顾骂报刊工作者和律师,”普烈德波洛任斯基用勇低音说,“可是真正爱胡说的,我们却没看见。……你们跟我丈人谈一谈吧,他在胡扯方面比任什么律师都高明得多呢。

……”

如此等等。……你一句,我一句;你做个鬼脸,我做个鬼脸;你骂,我也骂;鬼才知道这个局面会闹到什么地步。……整个冬天我们相互之间积下不少芥蒂,现在统统说出口了。我们比老处女还凶。

可是,我们这些没有睡醒而且喝得半醉的人正互相攻击,太阳却越升越高了。……迷雾终于完全消散,夏日的白昼开始了。……四下里安静而美妙。……只有我们在破坏这种寂静。……我们来到我们所遇到的第一个沼泽,就走了马车,气呼呼的,噘着嘴,缓慢地往四处走去。柯左耶多夫竭力要在我们之间造成和睦的气氛。他把一枚三戈比硬币高高地丢到空中,朝它放一枪,打中了。我们大家就一块儿拾起那枚硬币,数一数散弹在硬币上留下多少弹痕,七嘴八舌地谈起来。

普烈德波洛任斯基惊起一只秧鸡,它飞起来,他就放一 枪,把它打死了。我们祝贺他,高声欢呼。要不是医师捣乱的话,和睦的气氛就终于建立起来了。医师趁我们庆贺普烈德波洛任斯基的第一次成功,独自走到马车跟前,解开蒲包,拿出白酒和冷荤菜来款待自己。

“大夫!您在那儿干什么?”奥特列达耶夫叫道。

“我在吃菜喝酒。”

“您有什么权利支配那些东西?”

“怎么了?”

“这都是给您预备的吗?我真不懂怎么干得出这种卑鄙行径,对不起!等都等不得!您开的是哪一瓶酒?圣徒啊!那是我的药酒!您有什么权利喝,先生?”

“您别嚷,劳驾!小声点!”

“要知道,这瓶药酒是我带来给我自己喝的!我身体弱,才带药酒,可是……这真叫人没办法!他居然把它打开了!是谁要您这么干的!您把咸鱼肉包好!”

“我不包!您这个不正派、不礼貌的人,应当知道打猎的时候所有的东西都是公用的。……您这个人,对不起,多么不顾礼貌!”

医师喝下一杯药酒,而且故意要气一气奥特列达耶夫,偏给他自己切下极大的一块咸鱼肉。普烈德波洛任斯基跑到马车跟前,为了惹他丈人生气,凑着酒瓶口喝下半瓶药酒。……奥特列达耶夫淌眼泪了。

“您这是故意捣乱吧?”他小声说。“好吧!好!原来您是这样,……merci beaucoup……”调解法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走到马车跟前。

“啊啊?……您吃起来了?”他问。“这不嫌太早吗?不过呢,喝一杯倒也不碍事。……为您的健康干一杯!”

调解法官给自己斟一小杯药酒,喝下去。

“很好!好得很!”奥特列达耶夫喊一声。



作品集契诃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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