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田地(2)

　　我们拗不过他，只好求其次，劝他只插一季稻子，父亲勉强答应了。谁知他还是舍不得田地空闲的时间太长了，就种了一季油菜一季稻子。这一年农忙的时候我们回去帮忙，父亲再也没有说我们做不好而让我们休息了。他实在是做不动了。家庭的重负和强体力劳动摧垮了他的身体。

　　我们再次劝父亲明年不要种了。父亲露出无比失落和不舍的表情，轻轻地叹道：“老了，不中用了。”又望着那两块水田叹息着“哎，这好的水田不种可惜了。”父亲的叹息声被秋天的风吹走，轻轻地落在那两块水田的水面上，激起一片涟漪。我说：“给别人种吧。”父亲无奈地点点头……

　　望着眼前这一片荒芜，我的心里也蔓延出了一片荒芜。一蓬蓬的野草在心里疯长。多少年来，这里生长的各种活色生香的庄稼灵动着山村。而今，野草终于实现了自己的野心，野蛮地霸占了庄稼的领土，抹去了父亲和山村里所有农人印在田地里的深深浅浅的足迹。覆盖了从前各种庄稼在田地里生长的妩媚模样。也许这里原本就是野草的王国，不知是哪一代祖宗在这里开荒造田，把野草赶出了它的王国，将百亩良田一代一代地传下来。而今，在我这一代又将这片土地归还给了野草。还原了那一片荒芜。野草很得意，在微风中摇头晃脑，似乎在向我说：来呀，你和你父亲都来呀，我不怕你们！是啊，你为什么要怕我们。你才是永恒的，“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嘛。庄稼是要农人种的，“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粮”，不种是不会有收获的。庄稼不会像野草那样自己从田地里长出来。既然农人不要了的土地，你为什么不能占领呢？

　　山村里的年轻人就像觅食的鸟儿一样一拨一拨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村庄，成了新时代的不种田地的新农民。他们说：就是在城市里捡破烂也比在家里种那几亩田地强。这能怪他们吗？谁不想让生活过得更轻松更美好些？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又有几人真正能像陶渊明一样安于贫穷而乐于田园呢？我不也是一个早就彻底地背叛了土地的家伙吗？但我有一点和他们不同，我曾经历了那个饥饿痛苦的年代，知道田地的重要性。所以山村的每一寸土地我记忆深刻。以前村里哪有荒芜的土地啊？家家靠田地里的庄稼活命，就连石头缝里都巴不得种上庄稼，那时真是“四海无闲田”啊。

　　我在城市里生活了多年，对城市已经麻木了。住在城市花园小区的高楼上，散步在风景秀丽的公园里，穿行在城市宽阔平坦的马路上，我却没有任何感觉。但每当我走在山村里那条水泥路上时，我就会情不自禁的去回想这水泥路下面曾经是一条怎样的乡间小路，哪里有个田缺口，哪里有几个小石头，甚至路两边那些不规则的水田的各种形状我都记得一清二楚。过去我在这条土路上行走时，看着金光闪闪的稻浪，就感觉小路两边的庄稼紧紧地拥抱着我。就能闻到各种庄稼的味道，特别是稻子的香味，心里就感到无比的踏实。

　　可是此时，父亲的田地彻底沦陷了。我在那片荒芜的心里问自己：不知泥土下面的父亲看到他念念不忘的那些田地如今野草丛生，藤蔓蜿蜒，没有了庄稼的踪影时，是会为他的儿孙们高兴还是悲哀呢？我百思未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