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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插桃花(13)


--是自己先爱上他?抑或她?很难说得清楚。虽然每一件事,总有先来后到。潘乐
乐为了自己的快乐,捷足先登。在情场欲海中,哪有“预告”?
    甄慧后悔当初给她“提示”,反促成了她胆子大。
    到底意难平。
    毕业之后,她俩仍是好朋友。甄慧在一间广告公司美术部上班,潘乐乐当了程
鲁的助手,若他有作品个展、联展、她便忙了。--她并没有一份安定的正职,因为
他兼职“盯梢”。
    “我怕风筝的线断。又怕你爱上另一只风筝。”程鲁并不太珍惜送上门来的少
女。
    他不如意时,喝醉了,便拳打脚踢。--但不如意的日子多。
    “你是不是有被虐狂?”甄慧这样斥责她时,心中有一丝凉意。
    不过后来她知道了,那天,潘乐乐在南丫岛他的家,他的跟前,用放风筝的玻
璃线来“勒腕”,比割腕凄厉,不可能一刀痛快,而是一下一下的,由浅至深,如
丝的血痕转瞬班驳,像不成形的网。玻璃线勒在人的皮肤上,不够利,不过很疼。
    程鲁感动了,在水龙头下帮她冲洗碎屑。那个晚上,潘乐乐在左腕一阵阵痛楚
中,得享她在他身体下,最激烈的高潮。--自此,她大概便患上被虐狂。
    日子过去了。她挨揍,总在床上得到安慰。渐渐,她以为“快乐”是这样的。
她迷恋他较深,摇身变成一个极优秀的发泄对象,追寻*爱的最快感。
    艺术家不缺女人。虽然穷。
    当她发现他又有了另一个女人,愤怒地缠住他扭打、激发他的兽性。一个从小
便挨揍的男人,到了最后,吻上她淌着血的嘴唇--. “但这一回,”潘乐乐说:
“我想通了。女人总是希望男人给你加些什么,或减些什么。到她倦了,极其舒服
的痛苦便是放弃。--我弃权了。”她又道:“知道是你,我也好过一点,--肥水不
流别人田。”甄慧见她拎着鸡蛋在眼角滚动着,有点不忍:“对不起。”“别这样,”
她微笑:“不打上一架,我还不知道是你呢。你看,我真笨。你们也有好些日子了
吧?我真笨!”“蛋冷了。换一个吧?”甄慧岔开话题。
    “不用了。你看,我的淤伤  好了些,不黑了?”她把鸡蛋深处那只银指环取
出来。奇怪,银指环反而发黑了。
    “这古方果然有效。”潘乐乐反复掂量着:“而且,蛋的心也发黑了。”甄慧
说:“做个冷敷,化妆时盖点遮暇膏,上粉重些,根本看不出淤伤。”“那就安心
了。”她站起来:“我会离开香港。不再伤心。真的。缘尽就是这样。”“你带了
证件吗?钱够用吗?--无论怎样,你同我保持联络。”“你帮我最后一个忙:把这
指环交给他。”“你可以寄给他,双挂号,一定收到。”“不,”潘乐乐坚决:
“我托你' 亲手' 交给他。我走以后,你代我办,好吗?有始有终。我把他交给你
了。”甄慧迟疑。潘乐乐不由她拒绝:“你是我的好朋友。祝福你们!”然后她回
头。嘴角挂着微笑,很宽心:“雨很大。借我一把伞上路。
    甄慧在窗前,见她撑了红色的雨伞,遮住大半身子,走下斜坡。渐行渐远。忽
地一阵感动。“她再打电话给程鲁。刚刚还同他通话,但铃声长响。发生了什么事?
    “铃--铃--铃--铃--铃--铃--”由中环到南丫岛榕树湾的大船,最早那班是清
晨六时三十分。--最晚,是十一时三十分。她问票务处:“夜船不是一点钟吗?近
日有神功戏,都开得很晚。”“神功戏是人家租船载戏迷的。而且昨晚神功戏取消
了。而且--”“什么?”“临时改悬八号风球,下午四时之后已停船。你没留意吧。”
大船到了。甄慧没时间追问,便上船去。她竟没关心天气。三号风球和八号风球,
分别太大了。
    她觉得空气变得诡异。雨洒下,像一千根细针,一齐穿向她的身心。
    船开得太慢了。半小时有多,才肯泊岸。她飞跑--. 跑呀跑--但小村屋前远远
已围着一些人。有人撑伞,有人为了看热闹,情愿被雨淋湿了身。都掩鼻。
    雨中传来阵阵恶臭。是腐肉的味道。
    救护人员拦着路。
    抬出两个金属箱子。--两个!
    警察封锁了现场。
    他们搬出了一个铁盆,一些炭火,一些酒瓶--. 好事的邻居七嘴巴舌:“他们
经常吵架打架,我也不为意。”“怎么最近流行封屋烧炭自杀呢?”“男人是醉鬼,
死得不明不白了。”“两条尸已经发胀,还流出黑水--”“这两三天飚风嘛,没人
发现。如果好天就更臭了。”“全身都发黑吗?”甄慧脸色刷白双腿一软,“当啷”
一响,那个发黑的银指环,那个吸尽了淤血的遗物,一直滚向黑箱车。寻找它的男
主人。
    --我要你“亲自”到来,送他一程。你得到的,不过是晴天的一块乌云,一只
永远飞不起的风筝。
    泡在黑水中了潘乐乐微笑了--.

                              最后来到K座
    叶嘉是一名“街头摄影师”--那是说,她“不务正业”。



作品集李碧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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