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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启强的“兴衰三角”:《狂飙》的社会学(3)

  你看,在菲律宾环境下,不变的是高启强,轮流坐庄的是赵立冬/孟德海。

  所以,我们不妨反事实思考:为什么专案组一到京海市,赵立冬就一直没出场呢?因为他没给阻力。为什么没给阻力呢?因为刚下来的时候,被吓到心脏病发的是龚开疆——他和孟德海更近一些。龚开疆实际上就是孟德海和高启强的中间人。如果赵立冬一开始就给专案组阻力,也许结果又不一样。赵立冬也许只是想“驱虎吞狼”,但最后自己也被搞倒了。

– 4 – 高启强的社会暴力“狂飙”及其限度

  历史与政治社会学家查尔斯·蒂利提出过一个经典的命题:“国家作为有组织的犯罪”。其实想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不妨联系到马克斯韦伯的另一个经典命题:国家就是对领土范围内暴力的垄断。

  国家和有组织犯罪确实非常像:收保护费/税收,提供安全/社会福利,不允许其它势力提供替代性保护/暴力垄断。

  但是,反过来呢?有组织犯罪作为国家?这个命题又感觉不太合适了。

  熟悉非洲政治研究就会明白:在研究非洲国家的时候,由于经常发现非洲的政权破碎、内战不断,甚至有国际势力干预(有兴趣搜下俄军中的瓦格纳雇佣兵在非洲的影响),所以就产生一个问题——正如“死亡政治”(Necropolitics)概念提出者Achille Mbembe所说:在非洲的失败国家,你经常会发现:每个组织都会声称对你的生死有暴力决定权。

  这是失败国家的典型:暴力无法垄断,主权所有者太多。但是对于《狂飙》一剧却不同——你可以只用一条线索来看高启强:如何垄断暴力。

  高启强势力一直要做一件事:警察不能动我、其它势力不能动我。就高启强的弟弟高启盛的话来说:“京海市掉下个钢镚,那也要姓高。”

  高启强真的做到垄断暴力了。

  你看后半部剧情,高启强就是亲和大叔的形象:骑着电动车、菜市场买菜、路边喝个粥。

  你被这样人性化的黑帮老大打动了。但你肯定也好奇:没人敢动他?没人绑架他?

  不用担心,他垄断了暴力。蒋天被打服了、泰叔退位了,警察被收买了。

  但是,当他垄断的暴力的时候,也是他走向覆灭的开始,因为蒂利的命题不能翻转——只能“国家作为有组织的犯罪”,不能“有组织的犯罪作为国家”——至少只能作为“从旁的国家角色”(other statemen)。

  安欣这个角色,表面上看是一个小警察如何坚执不屈,但其实是想表达一个隐喻:国家不可能允许有组织犯罪彻底代替它的暴力机制。

  安欣这个角色,另一个隐喻也在于:它是在纵向关系政府中的枢纽。为什么他要加入上级的专案组?它想说明政府机构不是地方分治的格局,而是自上而下的统治。

  我们只要把格局切换到清末民初就知道这个区别了:只有在那个时候,“有组织的犯罪作为国家”才能够实现,因为那时是缺乏中央集权的。

  比如,你知道的张作霖,就是从“地方保安队队长”做起的。再比如,清末淮河地区的捻军运动,也是以建立地方村寨堡垒的方式建立自治。所以,高启强在剧中的时代,也是另一种政治变迁的隐喻。

  这就是高启强式“黑社会”的难题:在他所处的政治与经济体制中,陷入“兴衰三角”——经济利益、政治网络与社会暴力。

  当他想把社会暴力做到垄断极致,狂飙到底时,他就会陷入自我陷阱,被政治盯上。

  当他想把经济利益做到垄断极致,狂飙到底时,他就会陷入自我陷阱,因为经济市场化需要让资本流动成为可能。

  让他想把政治网络做到垄断极致,狂飙到底时,他也会陷入自我陷阱,因为这个政治体制只允许妥协与分配。

  当他还想把这三个角都做大的时候,灾难就不可避免了。

  参考文献:

  康灿雄,2017,《裙带资本主义:韩国和菲律宾的腐败与发展》,上海人民出版社。

  韦伯,2019,《经济与社会》,上海人民出版社。

  唐世平,2022,The Institutional Foundation of Economic Development.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尤怡文,2017,《中华帝国治理的“不可能三角”与治乱周期:从“风险论”出发》,《社会》第37卷第3期。

  Achille Mbembe. 2019. Necropolitics. Duke University Press.

  Kleemans, Edward R. 2013. ‘Organized Crime and the Visible Hand: A Theoretical Critique on the Economic Analysis of Organized Crime’. Criminology & Criminal Justice13(5):61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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