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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瓶毕雷矿泉水(第六节)(2)


    他立即被戈斯林的关心感动了,使他生气的是,他竟受到东方玄想的愚弄。

    阿尔莫汉出门办自己的事去了;这些人很可能知道他到哪里办事去了,办什么事去了;即使他们趁他不在时抢了家里的钱,并且因分赃不均而吵闹不休,梅德福也看不出自己能起什么作用。也许他那乖僻的主人——毕竟和他只有一夜之交——对贸然请客感到后悔,只好骑马出门,好逃避待客的烦恼。梅德福突然产生这个念头后,他觉得顺理成章,于是开始怀疑阿尔莫汉是否藏到这种曲里拐弯的住宅的某个密室里,正等着客人离去呢。

    这种想法很能说明戈斯林为什么急于让来客离去——完全说明此人为什么表现得紧张而矛盾——于是梅德福对自己的愚钝感到好笑,他断然决定次日离开。决心一下,心情也平静下来,他在院里直徘徊到暮色降临,然后照常爬上屋顶。然而,今天他的眼睛不是望断天涯,而是凝视着一团鳞次栉比的建筑物。他在这里住了六天。对这些建筑物却很少了解。凌空的楼阁以变化多端的角度突出来,窗板紧闭,有的窗户装着谜似的彩色玻璃,他感到莫测高深。难道窗子后面藏着他的主人,此时此刻正窥探这位留连的客人的行迹吗?

    那个奇怪、忧郁的人,长着一张褐色的长脸,一头白发,带着依稀可辨的自私和专横,病态的自我专注,也许就在一箭之遥的地方,一想到这里,梅德福第一次产生了一种痛切的孤独感。他感到自已被拒之门外,成了不速之客——既然有人住在这个地方,他又不知道,这个地方本身也就变得冷冷清清,危险重重了。

    “我真傻——他也许希望我一发现他不在,背上行李就走!”小伙子沉吟道。是的,决心已定,明天一早就走。

    戈斯林一个下午都未露面。最后到了很晚的时候才来,把饭桌摆好,他显得闷闷不乐,沉默寡言,几乎到了无礼的程度,这种表情梅德福在他脸上还未见过。小伙子友好地问他:“你好——开饭吟?”他几乎不予理会。梅德福坐下以后,第一盘菜不声不响地递了上来。梅德福碰碰杯四,里面仍空空如也。

    “啊,没有喝的了,先生。佣人把一箱子毕雷矿泉水丢了,要不就是掉在地上连瓶子砸了。他们说压根儿就没来货。这些异教徒嘴巴一张就要撒谎,我怎么知道呢?”戈斯林突然恶狠狠地说。

    他把递上来的菜放在桌子上,梅德福发现他非这么做不可,因为此人全身直打哆嗦,好像是打摆子。

    “老兄,这是怎么回事?你要生病了,”梅德福喊着,一只手抓住仆人的胳膊。然而后者却喃喃地说:“啊,上帝,但愿我自己把它找来,”猛一转身,就从房间里消失了。

    梅德福坐着沉思;看来可怜的戈斯林要得精神病了。也难怪,因为梅德福本人也受到了此地不可思议的压迫。过了一会,戈斯林又出现了,行为得体,嘴巴紧闭,端着饭后小吃和一瓶白葡萄酒。“对不起,先生。”

    为了安慰他,梅德福呷了一口酒,然后把椅子推开。回到院子里去。他正向无花果树走去,戈斯林却抢先溜过去,把椅子和藤条桌搬到院子的另一头去了。

    “您坐在这里更好一些——马上就起风了。”他说。“我给您端咖啡。”

    他又不见了,梅德福坐着凝视着那堆砖石灰泥,不知道把他从喜爱的角落里转移开,好让他躲开——还是挪进?——那看不见的盯梢者的视角。戈斯林把咖啡端来就走开了,梅德福继续坐着。

    最后他站起来,一边抽烟,一边踱来踱去。月亮尚未升起,黑暗肃穆地笼罩着古墙。微风乍起,开始跟棕榈密谈了。

    梅德福回到座位上;他一坐下,就想到那个隐蔽的盯梢者的目光警戒地盯着他的雪茄的红光。这种感觉越来越令人讨厌;他几乎能感到在黑暗之中,阿尔莫汉长长的鬼臂伸在他头上。他又回到起居室里,天花板上吊着一盏有罩的灯;然而房间里非常气闷,最后他又出去,把椅子拖到无花果树下的老地方。坐在那里,就没有人能从他所疑心的那些窗户里看到他。他感到心里踏实一些,虽然微风吹不到这个角落,滞重的空气似乎沾染上了旁边井里散发出的气息。

    “水一定非常浅,”梅德福思忖道。这种气味,虽然不浓烈,却令人不快;它拈污了夜的纯洁。然而,无论如何,他在那里感到安全些,因为离那看不见的眼睛要远一些,这双眼睛似乎已成了他的冤家对头,真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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