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2)
时间:2023-02-16 作者:雷蒙德·卡佛 点击:次
我喜欢我住的地方。刚搬来时并不是这样,晚上什么都没得干,很孤单。后来遇到了吉尔,没几个星期,她就把她的东西搬我这儿,和我住一起了。我们并没有个长远的目标,只是觉得生活在一起很愉快。我们都对对方说这次自己总算是走运了。但我母亲过的不太顺心,她写信告诉我她要搬我这儿来。我回信说这不是个好主意,这里冬天的气候很糟糕,离镇子仅几哩的地方正在修监狱。我还告诉她说,夏天里,游人把这儿挤得水泄不通。但她就像根本没收到我的信一样,说搬就搬过来了。然而,在镇子上住了还没到一个月,就告诉我她恨这个地方,让我觉得她搬过来和不喜欢这个地方,都是我的错。她三天两头的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这地方如何糟糕,吉尔称这为‘增加负罪感’。她告诉我公交车服务很差,驾驶员一点也不友好。至于老人活动中心的那些人――她不想和他们一起玩纸牌。“他们可以去下地狱了,”她说,“带上他们的纸牌游戏。”超市里的工作人员粗暴无理,修车站的人对她和她的车都不在乎。对租房子给她的那个人,拉里?海德洛克,她早有了自己的成见。她称他为拉里国王,“就因为有几间破房子,几个臭钱,他就觉得自己了不得了,我真希望我从来就没见到过他。” 她搬来时正值八月,热的要命。一到九月,就开始下雨,连着几周,几乎天天都在下。十月份,天气转冷,十一月和十二月又下上了雪。但早在这之前,她就开始抱怨这个地方和这里的人,以至于我不想再多听一句,我最终把我的这个想法告诉了她。她哭了,我抱了抱她,觉得事情过去了。但没过几天,她又老调重谈。圣诞节前,她打电话过来,看我什么时候把给她的礼物送过去。她没有摆圣诞树,根本就没打算摆,她说。而后,她又说了些其它的事,说如果天气再不好转的话,她就去死。 “别说疯话,”我说。 “我说的是真的,宝贝。除非是从我的棺材里,我不想再多看这儿一眼。我恨这该死的地方,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搬这儿来,我真希望我能一死了之。”她说。 我记得我握着话筒,看着外面一个高高挂在电线杆上的人。他正在修理电线,雪花在他的头上打转。在我看他的当口,他的身体正向外倾斜着,全靠一根安全带拉着他。如果他掉下来会怎样,我在想。我不知道我接下来会说什么,我必须说点什么,但我脑子尽是些不值钱的感情,和一些任何做儿子的都不该承认的想法。“你是我母亲,”我最后说,“我怎样才能帮你?” “宝贝,你什么忙也帮不上了,”她说。“能帮忙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切都太晚了。我想喜欢这个地方来着,我想着我们一起去野餐,开车兜风。但什么都没有发生。你总是那么忙,不上班的时候总和吉尔待着。从来不在家,即使在的话,也不接电话。这么说吧,我根本见不着你。”她说。 “这不是实话,”我说。她说的确实不是事实,但她就像没听见我说的一样,不停地往下说。也许她真的没听见。 “还有,”她说,“这天气也要我的命,见了鬼的冷。为什么你不告诉我这里是北极?如果你说了的话,我决不会来的。我想搬回加州去,宝贝。在那儿我可以出门走走,这儿我哪也去不了。加州那边有人,有关心我的朋友,这儿谁都不管别人的死活。唉,我只求老天爷保佑我,让我坚持到六月,如果我能活到六月的话,我就永远离开这个地方,这是我住过的最糟糕的地方。” 我能说什么呢?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连聊聊天气都不行,天气是她的心病。我们道了再见,把电话挂了。 别人在夏天里度假,我妈却在那时搬家。这是从多年前,我爸丢了工作后开始的。我爸被解雇后,他们把房子卖了(好像这是件应该做的事情),去了个他们觉得有点希望的地方。当实际情况并不是那样时,他们就搬走了。他们不停地搬东搬西,住在租来的房子、公寓、汽车房子里,甚至还住过汽车旅馆。他们不停地搬,每搬一次,东西就少一点。有两次他们正好经过我居住的小镇,就搬来和我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就像是迁徙的动物,只是他们的走动并没有固定的路线。多年来,他们就这样搬来搬去。有时,为了那片‘更绿的草地’,他们甚至搬到外州去。但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在北加州转悠。后来,我父亲过世了,我想我母亲会在一个地方多待一会儿了。但她没有,仍在搬个不停。我有次建议她去看看心理医生,我甚至说我可以帮她付钱。但她根本不理我,打点好她的东西,就搬走了。我这是孤注一掷,不然也不会去提心理医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