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教堂(4)
时间:2023-02-14 作者:雷蒙德·卡佛 点击:次
我们消灭了所有的东西,包括半扇草莓派。有一阵子,我们就像吃晕了一样地坐在那儿,脸上淌满汗珠。最后,我们从桌旁站起来,把一片杯盘狼藉扔在身后。头也不回地径直地走进客厅,重新陷进我们之前的座位里。罗伯特和我妻子坐在沙发上,我坐在一把大椅子上,一起又喝了两三杯酒。他们谈论起最近十年里,各自都经历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基本上只是听着,偶尔也会插两句话,为了不让那个盲人觉得我已经离开了房间,也为了不让我妻子以为我自己觉得受了冷落。他们聊着这十年来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他们身上!我一直地等着我的名字会出现我妻子那甜美的嘴唇上:“然后,我亲爱的丈夫就走进了我的生活”,之类的话。但都是白费工夫,我半个字都没听到。只有罗伯特这个,罗伯特那个。罗伯特好像什么事都做过一点儿,一个瞎子万事通。最近干过的事是,他和他妻子分销安利的产品,我猜他们就是靠这个挣点钱养家的吧,至少以前是。这个盲人还是个业余无线电收发员。他用他的大嗓门讲了他和很多业余同行之间的通话,那些人有来自关岛的,菲律宾的,阿拉斯加的,甚至连塔希提岛的人都有。他说,要是他什么时候想去那些地方旅游,他会有很多当地的朋友。他不时把他张瞎了眼的脸转过来,冲着我,手托着胡子向我问这问那。现在这个工作,我干了多久了?(三年。)喜欢自己的工作吗?(不。)会一直干下去吗?(有什么可选择的吗?)我觉得他快没词儿了的时候,站起身,打开了电视。 妻子瞪着我,气得马上就要发作。然后,她看着那个盲人说,“罗伯特,你有电视吗?” 盲人回答说,“亲爱的,我有两个电视。一个彩色的,还有一个黑白的,是个老古董。不过,有意思的是,我要是开电视,当然我的电视总是开着的,我都会开那台彩色的。很有趣,是不是?” 我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一个字都没有的说。我没看法。我看着新闻节目,努力听播音员在说什么。 “这是台彩色电视,”盲人说,“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就是能分出来。” “前不久,我们刚升的级。”我说。 盲人又尝了一口酒,把胡子拉起来,闻了闻,又放了下来。他坐在沙发上,身子向前倾斜。他把烟灰缸摆在咖啡桌上,把打火机放在烟旁边,向后靠过去,双腿在脚踝处交叉在一起。 我妻子捂住嘴,打了一个哈欠。她伸了个懒腰,说,“我想,我得上楼,穿件睡衣了。我要去换身衣服。罗伯特,别客气,你也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啊!””我现在就很舒服,“盲人回答。 “我希望你在我家能觉得很舒服。”她说。 “我很舒服。”盲人说。 妻子上楼以后,我和他听了天气预报,又听了体坛摘要。妻子已经走了很长时间,长得我都不知道她还要不要回来了。我觉得,她可能已经上床了。我希望她会回到楼下,我可不想单独和这个盲人待在楼下。我问他想不想再喝一杯,他说,当然好。我又问他,想不想和我一起吸点儿大麻,我说我刚卷了几根。其实我还没卷,但我打算马上就卷。 “那我就和你试几根。”他说。 “好极了,”我说,“那可是好东西。” 我倒了酒,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然后,我卷了两个粗的大麻烟,点上一根,递给他。我把它夹在他的指间。他接过去,吸起来。 “憋住气,能憋多久就憋多久。”我说。我能看出来,抽这玩意,他连最起码的常识都不懂。 我妻子穿着粉红色的睡衣和拖鞋,走下楼梯。 “什么味儿?”她说。 “我们刚才想,我们可以来点儿大麻。”我说。 妻子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看着那个盲人说,“罗伯特,我不知道你还抽这个。” 他说,“我现在抽了,亲爱的。凡事都有个第一次。不过我现在还没什么感觉呢。” “这东西多香啊,”我说,“这是比较温和的,是你可以对付的大麻,不会毁了你。” “也别小瞧了它,老弟。”他说着笑了。 妻子也坐在了沙发上,就在我和盲人之间。我递给她一根,她接过来,嘬了一口,又递还给我。“这个会怎么样?”她说,“这口烟我可不该抽。我本来就已经睁不看眼了。晚饭吃得我都困了。刚才,我真不应该吃那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