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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士传·第八卷 饮寿觞漫题冷暖句 救色妓不动雨云情(2)



  柴家父子及众人见董闻与地方官恁般莫逆,一发惊骇,礼貌愈恭。董闻想起五年前之事,不觉心中有感,因欢说道:“记得五年之前,岳父寿诞,亦是孟冬时候。那日天气骤寒,酸风逼人。今日一般也是初冬,却甚和暖。同此堂中,同此节气,而炎凉光景,前后不同如此。”柴家父子听说,晓得他语中带刺,低头无语。众人却顺口答应道:“便是今日天气和顺得好。”董闻回顾旁桌上,见有纸笔在那里,便取过笔来,展开素纸,题诗一绝云:

  “称觞追忆五年前,同此堂中冷暖悬。

  却怪天时浑不定,也随人意共推迁。”

  董闻题诗才罢,堂中酒席已摆完。昊泉执杯看坐。董闻不肯坐专席首位,教把桌子都打斜摆了,与众人团团而坐。梨园子弟送戏目上来请点戏,董闻逊让了一会,说道:“今日不必演正本,回大家点几出雅剧看看罢。”众人都道:“悉凭尊意。”董闻便于《彩楼》、《荆钗》、《白兔》、《还带》四本戏文上各点了几出,梨园子弟登场唱演。做到那可悲愤之处,董闻嗟叹道:“大丈夫落魄之时,往往受人简贱,古今一辙。”柴家父子看了这样戏文,又听了董闻这般说话,颜面无地。及至上套酒馔已完,大家起身到书房中小坐,那时董闻已半酣,便乘酒兴,对着众人,把晚间所演戏文评论起来,说道:“当初做《彩楼传奇》的人有些欠通。木兰寺投斋,本是唐人王播的故事,却移在吕蒙正身上,这也罢了。王播诗云:‘上堂已了各西东,惭愧阎黎饭后钟。二十年前尘扑面,今朝才得碧纱笼。’吕蒙正中状元之时,与住破窑之时,相去何尝有二十年之久?可笑那作传奇的,第三句当改不改,倒把第二句改作‘十度投斋九度空’不通之极。初时闻钟赴斋,原来脱空;后来饭后鸣钟,故投不着,止是一度空耳。一度空投,遂从此绝,妄待九度空乎?况和尚中尽有好的,倒不比俗人势利。”因把向年穷途狼狈、多亏大力庵中沙有恒和尚留饭之事,述了一遍。昊泉父子皆有惭色。董闻又道:“吕蒙正是庶出之子,其母刘氏为正夫人所逐,故携其幼儿,权栖破窑。今把刘氏强扭作蒙正之妻,说他为丈人所逐,只怕吕蒙正倒没有这样势利的丈人。”昊泉听说,自觉惭赧,只推要到堂中支持,脱身出去,留白珩在书房陪客。这些众人却闻所未闻,都道:“原来如此!若不是董爷说,我们那里晓得?”因问:“《荆钗记》上的故事可真否?”董闻道:“那孙汝权与王十朋本是同榜中的,又是好朋友。只因当时有奸臣史浩秉政弄权,王十朋劾了他一疏。这疏稿却是孙汝权代草的,所以史浩的门人做这本《荆钗传奇》,把孙汝权扮作花脸。”娄艳花道:“这等说,那钱玉莲投江,可有的么?”董闻道:“王十朋的母亲便姓钱。今说他妻子姓钱,为丈母所逼,只怕王十朋倒没有这样势利的丈母。”燕青鸾道:“那《白兔》、《还带》这两本戏文,一发求董爷说一说。”董闻道:“李弘义是个大将,与刘智远为结义兄弟。今纽作刘智远的舅子,扮做花脸,亦是冤诬。若他舅子果然是李弘义决没有这样欺贫灭亲的事。至于《还带记》中刘二舅,其人其事,不知有无,却未尝污蔑古人,没甚妨碍。这个做传奇的,还算忠厚,形容刘二舅,不过势利而已,不到得暗害中伤,有不可言之恶。”白珩在旁听说,不胜惶愧,只得推醉避入里面去了。少顷,堂中下半套酒席已摆列齐整。吴泉再请董闻入席饮酒,又演了几出戏。两个妓女和众门客轮番把盏,董闻吃得大醉,待要起身,昊泉再三款留,众人也劝道:“冬夜正长,不妨宽坐。”董闻道:“此堂原是难得坐的。我五年之前,求坐此堂而不可得,所以今日在此,不醉无归。今已大醉,可告辞矣。”说罢,起身作谢而去。醉步趔趄,不觉转向侧边角门内走。吴泉道:“贤婿请从大门出去。”董闻醉中又想起前事,叹道:“不消罢。就从角门内出去,还强似走后门哩。”吴泉满面羞惭,无言可答,看董闻上轿去了,却回身入内,款留女儿淑姿,要他多住几日,不要就回家去。正是:

  父犹是父,女犹是女。

  昨日今朝,不同如此。

  董闻回家过了一夜。次日醒来,追思昨日酒后之言,甚觉过当。自念度量大的,还该置之不论,如何言语之间不存忠厚?毕竟是学问不到处。着实自咎了一番。忽想起丁推官所推之事,即往见余总兵,曲致丁推官之意,要他把这宗债负再宽几时。余总兵见有董闻担当,料到迟中无失,便满口应允道:“既承先生见教,且从容去罢了。”董闻称谢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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