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味(执念)(7)
时间:2023-02-10 作者:王跃文 点击:次
王跃文:哈哈,你言重了吧。张艺谋创作他的影片的时候是否想了那么多,大可怀疑。误读是文学艺术欣赏的常识。我的小说也经常被人误读,甚至完全违背了我的创作意愿。有回我在某大学讲座,有位快毕业的男生站起来发言,慷慨激昂,说他非常崇拜朱怀镜,发誓自己今后一定要向朱怀镜那样创造自己的辉煌。我真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作家是没有权力评价或者引导读者阅读的,或者说也没有能力这样做。听说北京国家歌剧院设计出来,上半部是露出地面的半球体,像个王八;整个建筑包括地下部分则是个圆形,像个鸡蛋。二者合在一起说,就是王八蛋。我是听人说的,自己没有去看过。这也是误读。 伊渡:我读你的小说,不论是《国画》,还是《梅次故事》、《西州月》,哪怕是你的一个短篇小说《天气不好》,都有一种很深重的悲剧感。这种悲剧感有时是一种悲哀和怜悯,让人欲哭无泪,比如《西州月》中的关隐达和《天气不好》中的小刘。有时是一种悟“空”之后的幻灭,比如《梅次故事》结尾处,心事重重的朱怀镜大年初一上荆山寺烧香,风裹雪雾、呼啸如涛。噩梦之后,朱怀镜惊悉他政治上的对手王莽之在上山烧香的途中车毁人亡。我想引出你这部小说的最后一段: 朱怀镜独自呆在房间里,突然心烦意乱起来。他来回走着,如同困兽。忽闻法乐如雷,唱经如潮。他脑子里一阵恍惚,像是明白了什么道理,却不是佛门顿悟。他想立即跑出去,拉回香妹他们,不去烧香了,不烧了,不烧了!马上离开荆山寺,回到梅次去。这时,已听得大殿那边鞭炮震天,木鱼阵阵,念佛不绝。也许香妹他们早已长跪在佛前了。 我很喜欢这段文字,这是一个开放性的结尾,很耐人寻味。这个结尾给我的感觉就是你用的那个词:恍惚。朱怀镜的恍惚只是一刹那,因为他马上明白了什么,所以他想立即跑出去拉回香妹他们,不烧香了。可是他真的不恍惚了吗?也许是更深意义上的恍惚吧。而读者在这里明白了什么没有?好像也只有“恍惚”而已。而不管是恍惚还是明白,一切已经迟了。梵声高诵,香妹他们已经在佛前长跪不起了。 我读这段文字,不禁想起《红楼梦》最后一回,“甄士隐详说太虚情,贾语村归结红楼梦”,贾政接到家书,赦罪复职,心中喜欢,日夜趱行乘船往家中赶。行到一处地方,乍寒下雪,把船停在一个清静去处,自己在船中写家书。这时便见船头微微雪影里,贾宝玉光头赤脚,披着一件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向贾政倒身下拜,并不言语,似喜似悲,随了一僧一道飘然登岸而去。然后是三人中不知是谁在唱:“谁与我游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这里贾政对宝玉的来龙去脉明白了没有呢,好像是明白了。可是真明白了吗?又好像影子一样的恍惚。如同朱怀镜恍惚之中的明白,读者明白中的恍惚,影影绰绰,似有还无。 王跃文:我从来不敢把自己的小说同《红楼梦》相比,那样简直唐突先贤。我心目中《红楼梦》是不可企及的,高山仰止啊。 伊渡:顺便问个问题。很多作家笔下的人物都有自己的影子。你塑造的众多文学人物中,朱怀镜大概是最深入人心的。这个人物身上有你的影子吗? 王跃文:呵呵。这个问题很有意思。事实上,自从朱怀镜这个文学形象诞生之后,我经常被朋友们唤作朱怀镜。酒桌上,朋友们会朝我举杯:“来,怀镜兄,敬你一杯。”我也并不见怪,嘴上客气着:“岂敢岂敢!”似乎自己倒真是朱怀镜了。有些官员也喜欢互称朱怀镜,已成为一种善意的玩笑。被称作朱怀镜的人,也并不以为是冒犯。 伊渡:可是朱怀镜实在不是什么好人呀? 王跃文:我并不认为朱怀镜是好人。可是,熟悉我的朋友,都喜欢把我同朱怀镜联系起来。比方我在小说里写到看相先生给朱怀镜看相,说他眉间有痣,是聪敏阔绰之相,定会福贵。我的额角便有一痣。熟悉我生活习性的朋友,更是故意说朱怀镜就是我。朱怀镜的妻子香妹做好饭菜端出来,有香菇炖乌鸡、煎水豆腐、炒菠菜,还有一盘酸辣椒炒猪大肠。朱怀镜见了酸辣椒炒猪大肠就来口水,忍不住用手先抓一片吃。我最爱吃的菜也就是酸辣椒炒猪大肠。我早些年还喜欢亲自下厨做菜款待朋友。我最拿手的菜是油糊辣子炒牛肉、油糊辣子炒水鸭。什么菜我都喜欢放一大堆辛辣的佐料。我曾有篇千字文,叫《油糊辣子葱姜蒜》,专门写到我的炒菜爱好。我在作品中还写到朱怀镜吃饭快,想慢都慢不下来。他吃了三碗,舒畅才吃了一碗。须知我吃饭之快,早已名声在外。陪人吃饭,人家还在举杯换盏,我早已风卷残云,三碗下肚,嘴巴一抹,放筷子了,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们慢吃。我实在吃得太快了,我的短文《吃饭太快》,即是专说此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