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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士传·第一卷 富家翁百计磨豪杰 空门衲一饭结英雄(3)



  女婿望周急,丈人只继富。

  锦上花肯添,雪中炭莫助。

  董闻见吴泉如此待他,想道:“丈人只料我终身无用,故这般相待。我若进得一步,自然另眼相看了。”婢姻未几,正值学道行牌府县,考校生童。董闻欣然应考。且喜县案已得高标,争奈府取甚难。宗师限数少,荐书之数,反多于正额。有荐的尚恐遗落,况没荐的?董闻单靠着两篇文字,没有荐书,竟不能取。及到宗师门上告考,又不肯收。等闲把一场道试错过了。正是:

  漫夸文字锦中锦,终落科名山外山

  那柴白珩却因府县俱确荐,得与道试。吴泉只道儿子文字高,可以真才入学,不肯替他营谋。白珩瞒着父亲,私去谋干,央一个光棍秀才杜龙文,寻了个确门路,又自料笔下来不得,要弄个传递法儿,都是杜龙文一力包揽,做得停当。案发时,白珩俨然入泮,吴泉益信儿子高才,女婿没用。董闻相形之下,无颜到柴家来。却无奈送学之日,恰值昊泉五十寿诞,贺客满堂,董闻只得也备些薄礼,到门贺寿。时当十月下旬,天气骤冷。董闻衣服单薄,面上颇有寒色。昊泉见他这般光景,不要他在堂前陪客,教他到后房去,胡乱与他些酒食吃了,打发他从后门而出。又遣人到董家分付淑姿道:“你若没衣服穿着,不回来也罢,休要在众亲戚面前削我面皮。”淑姿闻言,吞声饮位。董闻劝道:“娘子休烦恼。只为我时乖运蹇,连累着你。少不得有日扬眉吐气,苦尽甘来。目下且挺着脊梁耐将去。”正是:

  强将慷慨他年事,勉尔支吾此日愁。

  这边董闻夫妇凄凉相对,那边昊泉家里张乐设宴,连日热闹。殊不知钟在寺里,声在外头,人都晓得白珩胸中不济,一向原有个绰号:把珩字去了些笔画,叫他做柴白丁。又因吴泉面孔生得黑,叫他做柴黑子。正是:

  恰好黑子,并着白丁。

  干支颜色,配合天成。

  白丁做了秀才,那个不知是买来的?清溪村中有轻薄少年,便编成几句笑话嘲他道:“乞儿牵着猢狲,猢狲不善跳踯。人道猢狲没用,乞儿有话告述:‘这是新取的狲(生)猿(员),刚才用价买得。虽然街市招摇,本事一些未习。’”

  “人告秀才窝盗,赃物两件是实。却是一领蓝衫,和着一部书籍。秀才大叫冤枉,开口辨明心迹:‘蓝衫是我买的,书籍从未目击’”。

  “白丁做了秀才,也学置买书籍。书籍载在船中,忽然船漏水入。慌忙搬书上岸,其书奇怪之极。虽然浸(进)了一浸(进),原来一字不湿(识)。”

  这几句笑话,传遍了村坊。自珩闻知,疑是董闻捏造,十分忿怒。过了几日,那杜龙文为索谢不敷,心恨自珩,竟在学师面前说出他传递之弊。学师正因贽礼送少了,心中不乐,闻知这话,便唤白珩来,出题面试。白珩那里做得出?一时出尽了丑。学师声言要申文学道,黜退前程。白珩着了急,只得又央杜龙文从中打点,费了好些钞,才得没事。事完之后,学役辈对白珩说道:“此非干我们老爷之故,有怪你的来放了风,以至如此。”白珩一发猜是董家父子所为,愈加恼恨,要算计奈何董闻,送与路小五商量出一条恶计来。

  常言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一日董起麟拿起件小东西往米铺上抵米去了,董闻独坐在家纳闷,忽见路小五来探望。董闻与他叙坐了,笑问道:“你一向只在热闹处走,今日甚风吹到这里?”路小五道:“说那里话?我是你家旧相识。近见令岳这般待你,我心中甚是不平。”董闻叹气道:“只为我不能进学,故见弃于丈人。”路小五道:“那在于进学不进学?只要你有银子做本钱,营运得几贯浮财到手,令岳便不是这般相待了。”董闻道:“我读书人,那晓得营运?就要营运,那里讨本钱?”路小五沉吟了一回,说道:“你若真个要本钱时,包在我身上,有处去借。”董闻道:“何处去借?”路小五道:“城中有个新迁来的列公子,叫做列天纬。本是广州人,近日移住此间。他父亲列应星虽是异路功名,倒也挣得家资巨万。现今公子专一放债取利,不拘甚人,只要有保人保了,他便肯借。我曾在他门下走动,颇为厮熟,今就替你做个保人何如?”董闻道:“放债的必要重利,只怕借债不难还债难。”路小五道:“他家止是二分起息。借得银来,你若不会营运,我替你塌货,包你有五分钱。”董闻道:“多承美意。容与家父商量奉复。”路小五作别去了。董闻等父亲回来,把上项话说知,大家商量了一回,起麟道:“学者以治生为急。目下当一件,吃一件,苦无活计。若路小五包得五分钱,还了列家利银之外,落下三分来过用,可知好哩。况托人营运,更不碍你读书工夫。”当晚计议已定,次日起麟同着董闻到路小五家,要央他同往列家去借债。路小五道:“贤乔梓不须都去。只小大官同我去便了。借契也是小大官出名罢。”起麟道:“我父子总是一般的,就是小儿出名去借也吧。只是借许多好?”路小五道:“本多利多。借得二百两便好,少也不济事。”董闻便依他说,写了二百两一张借契。路小五先别过了起麟,袖着借契,领了董闻,同到列家来。董闻见那列家门首开着典铺,十分热闹。里面厅堂高耸,果是豪家气象。路小五先自入去,教董闻在前厅少等。董闻等了多时,只见路小五同着一个青衣管家出来。那管家看着董闻拱拱手,回头问路小五道:“这就是借银的主顾吗?”路小五道:“正是!”因指着那管家对董闻道:“这位是钱大叔。凡列大爷放银收银,都是他掌管。适才所言,蒙他相信,慨然应允。借契儿他已收下了。如今可同到内边厢房里去,当面兑银子。”当下三人便一齐到后厅厢房里,驾起平马。管家取出银子来,估定银色是九七,兑准一百九十两。管家道:“我家放银的规矩,每百两要除五两使用。银色是足九七,明日还时,须要实平实色。”正说话间,又有人来催他去算帐,管家便对董闻道:“银子请收明,在下事忙,不及相送。”说罢走入里面去了。路小五把银子一封封包好,共十九封。董闻道:“却是怎地拿法好?”路小五道:“我有道理。”便去腰间解下个小搭膊,把银子都装在内,缚好了,递与董闻拿着。因对董闻道:“别的借债,不但管家每百两要除五两,保人也要除五两。我今却不除你的。”董闻道:“既是规矩该除,可除了去。”路小五道:“我与贤乔梓何等相契,那有要除之理。”董闻再三称谢。两个一同出门行走,董闻道:“左右这银子要烦你代我营运,何不竟是你收去?”路小五道:“使不得!我虽代劳,将来置货脱货,银子出入,仍要贤乔梓亲自经手,我断不敢私自作主。你今拿这银子回去,等我打听有甚该置的货,当来相闻也。”董闻道:“如此最好。”两个走到分路之处,路小五道:“我今日还有些小事,不及陪你到家。明日来会罢。”临别,又低声嘱咐道:“宅上墙卑室浅,银子不可露人眼目,须收藏好了。”董闻道:“我夜间把来藏放枕边,料也没事。”路小五点头道:“这却好!”言讫,作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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