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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兵的悄悄话(第12章)(5)



  他说:“我告诉你,我画了一幅了不起的画!这就是我在夜里画画的原因。”他略一停顿,考虑把一切坦白后会不会吓着她。不知怎么,对着这样一张干干净净的脸,他感到自己浑身脏得难受。

  她却突然用很大的嗓音说:“你猜我在想什么?”没等他回答就说:“我想你干吗到部队来?你为什么要参军呢?”

  “不知道。”他认真想了一下说,“我想画画。在那个又小又破的工厂里,对着一台机床没完没了地重复自己,我烦了。”

  “可你现在也烦了。”她笑眯眯地说,“你干吗总要烦呢?”

  “我要画画。”他喘了一口粗气又说,“我要画画!”

  “你画呀。”

  “没有地方画!没人让我舒舒服服地画画!我一画画就不得清静!”他张牙舞爪,委屈冲天。

  “呀,你牢骚大得吓人。”

  “我不画画就会死!这儿(他指手),这儿(他指脑袋)统统都会死掉!干吗要每天扫十五遍地?干吗每天晚上都要假模假式地交换思想?干吗不能用画画代替一切?”

  “你这人真怪。”她仍然笑眯眯的,“部队嘛。”

  从这张和平的笑脸上,他忽然看到某种具有共性的东西,或叫忠诚,或叫蒙昧。虽然那感觉一闪即逝,他情绪却一下低落了。

  “没人理解我——他妈的,没人!”

  她迟疑了一下说:“我呀。”

  “你不理解!”他粗暴地说。他还想说:你在变,但他忍住了。谁不在变呢?孙煤变得像个贵夫人,坐着那公子的摩托到处兜风。眼前这个小不点儿姑娘,当她在一群大兵里简直小得让人心疼,可她也变了,变得有点煞有介事起来。

  “真的,我理解你。”她换了另一种笑脸,“你认为你很难理解,是吗?”

  他发现她又恢复了原样,一双不大的眼睛里闪着独特的灵光。这使她看上去十分智慧又带有很浓的孩子气。他觉得自己非讲不可了。在这个女孩子面前,他变得大胆还是软弱,他搞不清。他只想表白。他痛快淋漓地把那幅画的全部秘密告诉了她,毫无保留。就这样——他深更半夜仔细描画着一个赤裸裸的女性;就这么恶劣——他一个未婚男子,理直气壮地把女性从各个角度研究了个够。然后,他带着挑衅问她道:“这下子,你还说对我理解吗?”

  果然,她受不了了。她的喘息粗细不匀,最后几乎憋住了。

  “我真让你恶心,是吧?”他恶狠狠地笑道。

  她用倔犟的语气说,“不。”

  “那你觉得我是个什么东西?”

  她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神态迅速恢复了素有的安详。她从一堆混乱不堪的情绪中猛钻出来。

  他看了她一眼,忽然觉得特别需要她这份安详。

  她在一棵树前站下了。冷不丁说:“喂,我想问你一句话。”

  “什么?”

  她仰起脸:“你喜欢我吗?”她像在问那棵光秃秃的树。

  他愣了一下,忽然大笑起来。他笑的时候,她沉默、冷静地盯着他。

  “干吗一本正经的,我最烦一本正经的人!”他笑到后来说。

  “我是一本正经问你的:你喜欢我吗?”

  “别开玩笑。别胡扯。”他嬉笑着说,“谁让你老长不大,搞得我不敢喜欢你……”他看出她在微微哆嗦。他故意用这种腔调讲话,免得她太当真。

  “可我喜欢你,怎么办?”她轻声道。

  “你说什么?”

  “你真没听清?我说我喜欢你!”

  他大声地:“你莫名其妙!你干吗要喜欢我?”

  “是啊,我也想不通:干吗要喜欢你?”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现在开始不行吗?”

  他受了震动,心脏像在飞快地一明一暗闪光,而不是什么剧烈跳动。他想,这事怪他。不该带她到这地方来。把她带到这里其实是满足自己的报复心理。他在爱情上失了意,却拿一个无辜的姑娘填补空虚,或说是转移苦恼。他这才看清自己是个多么混账的东西。是他的自私使她想入非非,陷入了感情的迷途。

  他忽然抓住她的肩膀,晃了晃,像要晃醒一个醉汉。

  “喂,乖孩子,不是什么话都能瞎讲的!”

  “我没瞎讲。我试过:不理你、装作没看见你、使劲在你身上找毛病、装作对你讨厌,可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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