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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情浇漓新茶旧茶 授受相疑太上今上(8)



  “方才诏书已经公布明白。十五阿哥颙琰从今天就是皇太子了。”乾隆端坐着说道,脸上仍带着笑容,“颙琰谦逊孝顺,多次辞谢,百官里头也有不少官员上表上奏,以为朕年事虽高,身体精神不亚壮年,请推迟明年改元大礼。这都是爱朕,也爱十五阿哥的。自然,也有人举出史上汉高祖之封太上皇,唐玄宗、宋高宗这些例子动摇朕心,这些人不是别有用心就是不懂经史。朕之逊位出自天意也出自诚意,从二十五岁登极,朕即焚香告天,假使天假余年,决不与圣祖比齐。与不得已逊居后宫者岂得等量齐观?”

  他晃动了一下身躯,神情变得肃穆了些:“朕待太子必能以慈,太子事朕必能以孝。明年太子即位,即为天下之主,是你们的君,你们的为臣之道就要讲究忠。”他放得口气随便了一点,斟酌着词句说道,“当然,朕还健在嘛。与军国大政要务,不能无所事事不闻不问。太子有不易料理的政务,自当随时随地训诲指正,当了太上皇自有太上皇的身份,皇帝有重大政务和人事变更,自当请示而后施行。”他说完一笑,问道,“颙琰,如何?”

  “儿臣诚惶诚恐,凛凛畏命,谨遵皇阿玛圣训!”颙琰被问得身上颤了一下,忙叩头答道。

  满殿的王公大臣一片死寂:因为册封之命已经下达布告,说的就是皇帝,别无异辞。皇帝就是皇帝,事事都要“请示而后施行”,那和臣工有什么区分?人人都在想这段节外生枝的话,却一时想不清爽,而且这也不是说话的时地。乾隆见众人屏息听命,不无得意地一笑,挥手道:“颙琰的喜日子,在体仁阁设的有筵。就是这样很好,诸王众臣工去领筵吧!”又对颙琰道,“还是你代朕,遇到老臣子老奴才,要殷勤劝,不要他们多用酒。”说罢命驾,“朕去寿皇殿歇息。过午之后再回圆明园!”

  “儿臣恭送皇阿玛……”颙琰又叩头道。不知怎的,他的声音有点气怯。

  此刻阿桂、和珅和纪昀、刘墉都在班里。太子先出殿,众人脚步杂沓纷纷跟着,已经乱了班序,刘墉走着,觉得有人扯了一下袍角,回头看是纪昀在身边,笑眯眯没事人般跟着蹭步儿,再看阿桂,却在纪昀身后,也用眼瞟自己,却是一脸木然。刘墉便知有话,回身对阿桂笑道:“今儿是和珅当值军机处。我们倒清闲了,侍会儿到四库书房老纪那儿,他弄来的好墨,欠你们的字账今天还。”和珅在前侧走,听见了回头笑道:“顺便给我也写一幅。”刘墉极爽快地应口答道:“成!”

  三个人这般儿默契,胡乱到体仁阁应了个景儿,各自推说“忙”,辞了太子出来,剔牙散步说笑着跟纪昀去了。

  在纪昀文卷堆积如山,满地灰土纸片的公事房里,刘墉做张做智写了几幅字,晾着墨渍,也不礼让就都坐了。略一交换眼神,阿桂开口便单刀直入:“我们千难万难,竭蹶维持,才得这个局面,别人几句话几件鸡毛蒜皮小事就动摇,现在最要紧的是第一,三个月内不能再有变故,十五爷要能顺利登极;第二,要问清皇上,交不交皇帝玉玺,皇帝单独接见大臣不?第三,训政局面看来难以改变了,但诏书是不是单用嘉庆名义?我以为,最要紧的是头一条,力争的是太上皇不单独接见大臣,一定要交玉玺。时辰紧,我们不能长谈。我想的就这几条。你们再看。”他说的十分简捷明了。大家心里明白,就这样的聚会也十分难得。纪昀哆嗦着手往烟斗里装烟,说道:“伍次友老先生有诗‘君子搏小人,如同赤手搏龙象’——什么也不说了,阿桂的意见都对。但十五爷万难出面,谁去说?诤谏、苦谏还是谲谏?”

  “我去。”刘墉也吸烟,浓浓的喷了一口,“皇上现在是老小孩,不能谲谏。老人懵懂家人子弟也有猛喝提醒的,一味哄顺着反而麻烦。”纪昀道:“你一个人不成。要车轮战,皇上有时糊涂有时清明。军机处就什么也不干,也得看守他,要作到无孔不入。”

  “太子要一如既往。”阿桂道,“我们不能串连,太子幕里有的是能人,大家心照不宣。”

  “是。我们一齐去见皇上,一个人不够力。”纪昀道。

  “我一定拼了老命争。”刘墉道。

  阿桂听着一个个短促明了的发言,浓浓地锁着眉着道:“这又不是赴难,不要太绷的紧了,今天不是领了十五爷代天设的筵么?明天一齐进去谢恩。要和相领衔,把礼部安排的登极仪典奏上,要和珅领衔说十五爷孝恪天地,仁德忠厚。这样他至少背地不能直接再冒坏水儿了。然后由刘墉召见内务府堂官,皇上任何待遇有丝毫减退,要杀无赦——老罗锅子要多费心,里头的人还是怕你些。我们办事照旧,刘墉你就谏吧,谏不下来,我们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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